大明永乐二十一年,十一月初。
漠北的天气越来越寒冷,这对躲在大漠深处的阿鲁台,其实更为不利,只要能再坚持两个月,阿鲁台就不得不走出大漠与明军决战,然而,老天又和老皇帝开了个玩笑。在又一次亲自巡视地形归来后,六十三岁的老皇帝朱棣却再次病倒了,而且病势相当凶猛,第二天便一度陷入昏迷不醒,御医们束手无策,只好反复劝谏主事的大臣们赶紧送老皇帝回京师医治。
杨荣、金幼孜两位阁老和张辅、柳升等武将反复商议,双方却都颇为为难,眼看就是歼灭阿鲁台的大好时机,此时撤兵,就等于是前功尽弃,而若是不走,老皇帝一旦有个好歹,便是天下大乱。张辅想求得圣旨自己留下与阿鲁台决战,奈何老皇帝昏迷不醒,就算偶尔醒了也是神志不清。
而杨荣等人,也并不希望张辅率军留下,因为朱棣一走,草原各部一旦没有了顾及,很可能忽然联合起来将明军合围,张辅就会陷入四面受敌的困境。于是也反复与武将们陈述厉害。
权衡利弊之后,张辅等武将无奈之下,只好同意撤军,拔营护送老皇帝回京,就这样,善于躲藏逃跑的大老鼠阿鲁台,又一次逃出生天。
其实刚听闻明军忽然撤退,阿鲁台是怎么也不信的,认为这又是朱棣玩的欲擒故纵之计,待到确定明军已经退回关内,阿鲁台才老泪纵横的跪下感谢长生天的护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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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商栈,第二天出发的时候,木雪就提出不坐马车了,要骑马前行,元朔自然是一口答应并立刻给木雪备好马。木雪开心的骑上马,和大家一起策马前行,越过贺兰山的时候,木雪来到秦风身边,满脸天真的看着秦风问道:“在宁夏城里听说秦大哥还在这山上一个人剿灭了一股强悍的山贼,是不是真的?”
秦风笑笑:“传言这东西,可千万不要当真。”木雪却不肯罢休:“秦大哥太谦虚了,我听说这可是你们的官府张榜公布的,光山贼的尸体就是几十具,还听说你是为了救元月姐姐,到底是不是真的?”
秦风无奈的说道:“是啊,小妹为了陪我游览贺兰山,才被山贼盯上,我自然要全力相救。”木雪直直的看着秦风道:“那如果我也遇上了危险,秦大哥也会救我么?”秦风未及多想,脱口而出道:“当然会的。”木雪一听,心中自是欣喜万分。
元朔在一旁却颇有些矛盾,从木雪改口开始叫秦大哥他就觉出了不对,再看看木雪的眼神和动作,早已心知这个小姑娘是对秦风动心了,对于他们的计划来说,这是好事,可对于小妹来说~~~~~~哎,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鱼筐自从那日之后,倒也的确在尽力收敛,尽力不去看木雪,尽力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潜心研究医理药理上,可木雪离开了马车,总是会在眼前出现,他又总是忍不住想多看她几眼,木雪每次来找他说话,他都只能赶紧把头低下,生怕给人看出不对来。
还好,木雪这样活泼的性格,和每个人都要嬉闹几句,连一连冰冷的慕容她都可以叽叽喳喳的说好多话,难得的是慕容也没有表现出厌烦,甚至还难得的挤出一丝笑意表示友好,因为在慕容的心里,主上的大业高于一切,主上的事,就是他要用生命去完成的事。
当然,木雪这么做,虽然确实是天生活泼,但更多的,还是为了能有机会多和秦风相处说话,她只有和每个人都说上几句,再找秦风的时候,才不会让秦风觉得自己一直缠着他,她清楚的记得,阿妈曾经说过,有本事的男人是要做大事的,最怕被女人缠着。
所以,她这样四处活跃,也能让秦风多见到她,多听到她的声音,起码,在回到居延海的时候,他们就不会再那么陌生了,最重要的,是希望有她在的日子里,秦风都是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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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撤退的消息传遍草原各部后,整个大草原都再次松了口气。唯有额色库接到这个消息,心里却是重重的失落,阿鲁台这个老狐狸又一次躲过了灭顶之灾,那自己所面临的最大威胁就依然存在,那阿鲁台最想掀翻的,可就是自己这个草原大汗。
原想着朱棣这一次虽说不可能彻底消灭阿鲁台,但怎么的也能把阿鲁台打个半死,只要阿鲁台元气大伤,自己就可以趁机驱逐甚至彻底消灭阿鲁台,然后将鞑靼各部完全融入自己的势力范围,最多先分点好处给脱欢和阿岱,这些狐狸只要有肉吃,谁还会管阿鲁台的死活。
可现在,阿鲁台的十万鞑靼精锐还在,鞑靼各部依然还是牢牢的掌握在阿鲁台手中,自己这个草原大汗,除了自己的乞儿吉斯部和漠南的几个小部族,势力范围依然没有扩大多少。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这让额色库很是郁闷,一统草原各部的计划,难道又要推迟了?可时机不等人,自己也不能再这么隐忍了,必要要有所行动,可是,该从何处下手呢?额色库有些无奈的独自在大帐中喝着酒。
额色库正边饮酒边思考着怎么应付阿鲁台走出大漠之后可能进行的疯狂劫掠和报复行为对草原各部的影响,思考着阿鲁台在缺少物资粮草时曾对自己称臣,如今走出大漠,又会如何对自己,思考着阿鲁台会不会先找脱欢报复,或者,自己怎么样利用他们的矛盾,尽可能多的给双方造成影响。
最关键的是,自己怎么能利用这个机会再拉拢一些草原部族,再树立一点大汗的微信,额色库不是不信任他的大臣和将军们,可这些事,他还是更愿意自己先思考清楚再和其他人说。正在他冥思苦想的时候,,忽然看见木雪公主欢快的跑进了大帐,愉快的叫道:“父汗,我回来了。”
额色库已经有了些酒意,抬眼望去,见是自己多日不见的心爱女儿,心情一时好了些,招招手慈爱的说道:“是我的小木雪的,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快过来让为父看看。”木雪欢快的跑过去,坐到额色库身旁,依偎在父亲身边,得意的说道:“父汗,我还给你带来了客人。”
额色库哈哈一笑:“我的女儿给我带来了什么样的客人?快去请进来。”一旁的内侍应声而去,不一会,领了元朔和秦风进来,元朔一进来就哈哈一笑,抱拳施礼道:“多日不见,大汗近来可好?”
额色库一看是元朔,举杯示意道:“哦,原来是元大当家啊,来人,快设案。”木雪在一旁着急的小声说道:“父汗,我说的客人是另一位。”额色库这才仔细看了看元朔身旁的秦风,元朔也适时的说道:“给大汗介绍一下,这位是在下的兄弟,近来名传千里的边塞神医,秦无期先生。”
秦风上前抱拳施礼道:“在下见过大汗!”额色库看看俊朗出众的秦风,又看看眼神散发着光彩的女儿,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点头道:“原来这位就是宁夏卫的神医啊,秦先生大名,本大汗也有所耳闻,本大汗正愁一人饮酒无趣,现在有元大当家和秦先生同饮,甚好,甚好啊!快快看座!”
早有仆人上来,桌案酒菜旋即摆好,二人入座,额色库举杯道:“为欢迎元大当家这个老朋友和秦先生这个新朋友,我们先共饮一杯。”三人举杯,一饮而尽,木雪给额色库斟酒,侍女给两人倒酒的时候,额色库问道:“元大当家是在哪里把秦先生这样的神医找来的,又是如何劝说秦先生放下中原锦绣远赴边塞的?”
元朔一听,自然知道额色库在想什么,点头说道:“在下与贤弟相识实属偶然,贤弟的来历,容后再向大汗禀告,请大汗放心,在下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大业开玩笑。”额色库哈哈一笑,举杯向秦风道:“好好好,秦先生,难得你愿意远赴居延海为我的大阏氏诊治,本大汗先行谢过。”
秦风举杯示意后一饮而尽。额色库却继续问道:“不知秦先生可听说你们的皇帝病重回京了?”秦风点头道:“于来路上有所耳闻。”额色库眯起眼睛幽幽说道:“秦先生既然是神医国手,为何不去为你们的皇帝医治?那可是绝佳的进身之阶。”
木雪本是满含笑意的看着秦风,听闻父亲似乎言语不善,不由得心中一紧,紧张的看过去,只见秦风微微一笑,点头说道:“大汗说的是,不过大汗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额色库故作好奇的睁大眼道:“哦?愿闻其详?”
秦风缓缓说道:“一来,医治皇帝陛下虽是进身之阶,可一入宫门深似海,再无自由之身,在下生来不喜拘束,自然不愿去。二来,皇帝陛下的病是自小就落下的,如今一再爆发,病势沉珂,且反复无常,若是迁都前,一直在气候稍好的南京安心调养或许还能安享晚年,可迁都后,京师暴热暴寒,陛下身体才会每况愈下,可偏偏还要远征漠北,一路奔波,劳心劳力,又受漠北苦寒。说句实在话,陛下身边的御医已经是医林圣手,才能让陛下一次一次的站起来,但若要说彻底痊愈,就算华佗再世,也一样束手无策,所以,在下去不去,其实都是一样的。”
额色库缓缓点头,举杯道:“多谢秦先生答疑,那照你这么说,你们的皇帝是活不了多久了?”旁边的木雪刚刚才松了一口气,现在听闻这样的问题,立时心又提了起来,这样的问题,一个大明臣子,如何能回答。不想秦风却很镇定的回答道:“这要看陛下的身体还有多少资本可耗,还要看陛下的求生意志,最后么,也要看天意了。”额色库也没想到秦风会这么回答,哈哈一笑:“秦先生还信天意?”
秦风回道:“当然,观天之道,顺大势而行,乘大势而动,才是正道。”额色库若有所思的说道:“秦先生也研习鬼谷之学?”秦风微微摇摇头道:“不敢说研习,偶有涉猎而已,只是觉得颇为有理。”额色库颇感兴趣的说道:“不知秦先生如何看鬼谷学说?”秦风心中暗自疑惑,这额色库怎么好像也对汉人学说颇为精通?
旁边的元朔连忙接口道:“贤弟,你是不知道啊,我们眼前这位大汗,可是自幼就开始研习汉家各门各派经典,尤为偏爱鬼谷之学,将其运用于逐鹿草原,才有今日的成就,你面前的,可是一位真正将诸子百家学问运用到实践中的大师。”秦风这才恍然,连忙举杯道:“在下先敬大汗一杯,再回答大汗的问话。”
额色库微笑举杯,两人一饮而尽,看气氛缓和,木雪才又开心的又给父亲倒上一杯,好奇的看着秦风怎么回答。秦风放下酒杯,正色说道:“在下研习鬼谷学说时日不长,更从未将其运用于实际,只能说说自己的一点心得:鬼谷之学,博大精深,世人大多只看到商鞅以变法兴国,孙膑、庞涓以战力强国,张仪、苏秦以外交纵横搅乱天下,却不知这几人并非只此一项所长,都是身兼数长,要是将他们几人换个环境,或许商鞅也能成为兵圣,苏秦也能成为法圣,孙膑也能纵横捭阖。所以鬼谷要义并不全在某一处,而在于教人知悉天下大势,或待势而发,或借势而生,或顺势而为,或因势利导,让一切事物为自己所用,这就是为什么总是出现鬼谷弟子能一人出而改变天下格局的怪事。”
额色库点头道:“秦先生说的透彻,世人确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秦先生对如今天下大势又如何看?”秦风答道:“如今大明建国已五十多年,三代帝王励精图治之下,国力强盛,又四方征战,兵锋所指,所向披靡。但看似强大无匹的大明朝,其实却危机四伏。”听闻秦风如此说,额色库立时来了兴趣,接口问道:“那秦先生说说看,你们大明危机何在?”
秦风自饮一杯后,继续说道:“这危机,一是来自皇家自身,陛下年老体病,虽立太子,却又着意赋予汉王权利,放任二子相斗,若是陛下身体康健,以此历练和选择储君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陛下病体岌岌可危,若是忽然驾崩,京师势必大乱,稍有不慎,便是一场内乱浩劫,任何一方想要登上皇位,都须得是血流成河,此为最大的危机。”
额色库点点头:“还有呢?”秦风继续回道:“这其二,便是来自塞外草原。”秦风只说了这一句便没有再说话。额色库看他毫不避讳,却又答的简单,刻意追问道:“塞外的草原各部大部分已经臣服大明,不服的也都被收拾的差不多了,就剩一个阿鲁台也被打的没有还手之力,如何能成为大明的危机?”
秦风摇头一笑:“草原之强,不在于某一个部族,而恰恰在于整个大草原的实力,陛下如此劳师远征,无非就是不想让阿鲁台成为第二个铁木真。可偌大蒙古,有可能成为铁木真的,又何止那阿鲁台一人。”
秦风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额色库却想再试试秦风的底子,这样的厉害人物突然来到居延海,可不是什么小事。于是继续追问道:“那秦先生能否说说看,这草原各部,还有谁能成为第二个成吉思汗的?”
秦风笑笑:“在下所说的,乃是天道大势,草原人本就生性坚毅,能统领一大部族还声明优异者者,都不会太差,所以,不管是阿鲁台,还是脱欢,包括额色库大汗,都有可能成为第二个铁木真。”
额色库哈哈一笑,由衷说道:“没想到秦先生非但医术神奇,还博览群书,学识渊博,更难得的,还是一位远见卓识的治世之才,本大汗再敬你一杯。”秦风连忙谦虚道:“大汗谬赞了,实在愧不敢当。”
说罢二人举杯同饮,木雪这次才彻底松了口气,看秦风的眼神里更增加了一丝崇敬。额色库转向元朔说道:“元大当家,让秦先生做你的坐堂医师,可着实是屈才了!”元朔无奈的一笑:“此中关节,待向大汗禀告秦先生来历之后,大汗自会明白,在下实在也是没有其他办法啊!才只能委屈贤弟几日。”
额色库再次哈哈一笑:“好,好,好,本大汗心中已经略略有数了,秦先生绝非等闲之辈,今日得见二位,本大汗甚是开心,来,来,来,我们再共饮一杯!”说罢,三人举杯,一饮而尽,之后三人便推杯换盏,相谈甚欢,这场接风宴饮一直持续到深夜才尽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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