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王端坐在空旷庄严的大厅里。
他威严地看着前面一丈开外的人,心里却如同这大厅一样空荡。
宗政杰耷拉着脑袋跪在地上,脸色灰白,发髻散乱,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受了风寒,身子一个劲在哆嗦。
他穿的绸质长衣上酸臭气味,随着不住抖动,开始在大厅里弥散,片刻就充盈至每个犄角旮旯。
岭南王虎目中怒火渐渐熄灭,威严的双眸慢慢变得朦胧。
他暗恨竹青和公仪静不会办事,怎么能让宗政杰如此来见他。自己是个王爷,让他在王府一众人等面前脸面何存?
“王爷,杀害世子的凶犯已经拿获,请王爷定夺。”
竹青抱拳躬身,板着脸朗声说。
岭南王抬眼望着他,平淡地说:“竹总教习辛苦,坐下说话。”
“谢王爷赐坐。”
竹青说完话,在侍卫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定定地望着高高在上的岭南王。在等他对杀人凶犯做出裁决。
岭南王指着厉冰燕说:“这位姑娘是哪里人氏?”
厉冰燕忙抱拳低头,朗声说:“明察司协查厉冰燕,拜见王爷。”
“禀王爷,厉协查是厉国公府上郡主。”公仪静站在边上,抱拳大声说。
岭南王闻言含笑点头说:“原来是厉郡主驾到,本王唐突了,唐突了。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谢王爷赐坐。”
厉冰燕欠身在侍卫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也定定地望着岭南王。
岭南含笑说:“静儿,你也坐下。”
公仪静:“谢王爷。”
她伸手接过侍卫搬来的椅子,在厉冰燕边上坐下。
“竹总教习,甘总捕头可好?”岭南王笑着问竹青。
竹青起身抱拳说:“谢王爷记挂,总捕头很好。”
岭南王:“还是那么爱喝酒?”
竹青:“是。”
岭南王:“听说竹总教习也喜欢喝酒?”
竹青:“王爷圣明。”
“真是虎父无犬子。”岭南王大笑着说。
他见竹青还躬身抱拳站在那里,忙点着手说:“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岭南王看着竹青坐下,他扭脸含笑望着厉冰燕亲切地问:“厉国公可好?”
厉冰燕刚要起身抱拳,被岭南王伸手制止住。
她笑着说:“回王爷话,家父身体一向健朗。”
“当年国公爷一条红缨亮银枪,有万夫不挡之勇,可以说是天下无敌啊!”岭南王感慨地说。
厉冰燕满脸喜色,笑着说:“谢王爷夸赞,家父要是当面听见王爷这般夸赞,定要和王爷大喝三天酒。”
“国公爷豪气!”岭南王叹气摆手说:“本王现在是经年难得喝一回酒,老了,喝不动了。”
竹青见岭南王跟厉冰燕相谈甚欢,似乎忘记今天正事,心里冒出一股不好的感觉。
他狐疑地看眼岭南王眉开眼笑的脸,又瞄眼地上跪着的宗政杰。
宗政杰垂着头,身子还在不停颤抖,仿佛是只待宰的羔羊。
竹青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困惑,不知道岭南王怎么会放着正事不理,尽说些家长里短的废话。
厉冰燕一阵咯咯的欢笑,把竹青从困惑中拉回。
竹青惊奇地看着厉冰燕,发觉她今天笑的特别开心,比她平时冷漠的样子要可爱。
厉冰燕见竹青惊讶地看着她,忙止住笑声,心如撞鹿般低下头。
竹青冲厉冰燕玩味一笑,转脸起身抱拳,望着岭南王,朗声说:“禀王爷,杀害世子的凶犯如何处置?”
宗政杰身子一震,瘫倒在地上,浑身哆嗦的更加厉害。
“来人,拖出去砍了!”
岭南王剑眉高挑,威严地高声大喊。
公仪静一震,心里一时间是五味杂陈。
她没想到岭南王会如此不顾骨肉情谊,如此的决绝。
宗政杰挣脱上前抓拿他的侍卫,跪爬到岭南王近前,哀怨而乞求在看着岭南王,泪水在他污秽的脸上,冲出两道洁净的线条。
岭南王瞄一眼狼狈不堪的宗政杰,冲侍卫摆摆手。
宗政杰再次挣脱侍卫,流着泪哀嚎着说:“父王,您真的要杀孩儿吗?”
岭南王恨声说:“你害死本王世子,你的亲哥哥,于国法不容。”
“我也是父王亲儿子,父王!”宗政杰头顶着地,嚎啕大喊。
岭南王眼中有泪意,嘴里却在厉声吼着:“本王没有你这样弑兄的孽子。”
宗政杰抬起头,用肮脏的衣袖抹把脸上泪水,红着眼睛说:“父王,都是孩儿不孝,惹父王生气,孩儿该死,孩儿该死啊……”
他叩头如捣蒜,说到最后竟然泣不成声。
岭南王眼中泪意更盛,摆手说:“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父王答应你就是。”
宗政杰心里一阵窃喜,又用衣袖抹把脸上泪水,哀嚎着说:“父王!您真想岭南王的王位旁落吗!”
岭南王心头猛然一震。
他已经是年近半百的人,世子死了,现在再把二公子杀了,那这个岭南王的王位真的就要旁落,自己血雨腥风半辈子的搏杀,真的也就这样算了?
王位世袭这个本不是问题的问题,因世子宗政俊的死,变成了十分有问题的问题。
宗政杰哀嚎声,更像战鼓轰鸣,冲击着岭南王已经脆弱不堪的心。
“孩儿没有什么要说的,孩儿只想弄明白些道理,就算是父王杀了孩儿,孩儿也无憾。”宗政杰再次声泪涕下,哀怨地说。
“孽子!你死前还这般……?”
岭南王厉声呵斥着,却再也无法说下去,心里已经在流血。
他不甘心,十分的不甘心。
然而,岭南王现在是势如骑虎,再不甘心也是枉然。
宗政杰:“父王,孩儿死前就要父王一句实话,父王把王位传给世子,就是因为他是嫡出?”
自古继承大统都是长幼有序,嫡庶有别。
岭南王不知宗政杰怎么会问出如此幼稚的话,一时无话。
“孩儿也是父王儿子,也是嫡出,就因为孩儿比世子小三岁,就只能做个无用的人。孩儿实实是不甘心就这样碌碌无为下去。孩儿也想成就一番功勋,像父王一样做个伟丈夫啊!”宗政杰声嘶力竭地哭诉着。
岭南王厉声大喝:“孽子住口。我让你协助世子处理王府中的事,你竟然敢心存怨恨,真真是罪不容诛。”
竹青听岭南王如此说,心里陡地一宽,暗赞岭南王真是个伟丈夫。
宗政杰在岭南王声色俱厉的语气中,听出了活命希望。
他赶紧又跪爬几步,抱住岭南王脚说:“父王!自古大统继承者,有几人容得下身边有能力的协助者。”
岭南王心里又是一震。
他清楚宗政杰话的意思,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知子莫若父。
世子宗政俊表面上恭谦,实质也是个心思阴狠的人。凡事总在他这个父王面前,不显山露水地压弟弟宗政杰一头。
他曾在背后多次警告过世子宗政俊,宗政俊每次也确实有所收敛。但如果他不在了,世子宗政俊还会如此宽容?
宗政杰见岭南王不说话,又跪爬到公仪静面前。
他用蓄满泪水的乞求眼神,望着她颤声说:“师姐!师姐!你说句话,我求你说句话。”
公仪静不忍见他哀求的眼神,扭过脸,泪却潸然而下。
“静儿,你怎么啦?”岭南王失声地问。
公仪静肩膀在不停地抖动,显然是在无言呜咽。
所有人都不明白,她此时为什么会哭。
公仪静此时是为世子宗政俊悲鸣,还是为宗政杰感到不值,可能连她自己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