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先生太感谢您了,我们这就把他送到医院去。”
切罗夫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好心人,伸到半空中的手尴尬的缩到衣服上来回擦拭,干裂的泥块化成砂砾往地上落去。
几个工友虽然嘴上利索,动起手来却不含糊,他们扛着少年大步流星的去了医院。
“这就是我所不知道的乌克兰吗,怪不得工人会支持苏维埃,他们是活不下去了。”
克里斯基长叹一声,沿着河边的树荫走着,不大的咖啡店里坐着几桌人,愁眉苦脸的喝着黑乎乎的水。
看着像是咖啡,实则是冲泡时留下的粉剂,店家拿着毛刷仔细的将它们扫在水壶中,兑上热水便成了寡淡无味的饮品。
2个戈比的价格让穷人也能尝尝滋味,于是河边的咖啡店倒成了附近市民的聚集地,总有人坐在角落里诉说着自己凄惨的往事。
克里斯基点了一壶卡布奇诺,服务员喜笑颜开的壁橱上取下棕色的罐子,掸去上面的灰尘,取出十几枚看不出成色的豆子。
捣碎放入壶中,热水冲调出香醇可口的味道,穿着短衫的工人目不转睛的看过来,店里不时有人吸着鼻子,咂吧着嘴。
香浓的气味顺着热气氤氲着飘到空中,飘出门外,飘到墙角根下的烂人堆里。
摆着的破烂的铁碗和一支木棍是老人仅有的家当,他怕自己没指望了,但怎么也得活到月底去!
他没了地、没了粮辛苦折腾大半辈子,吃了苦,受了罪,亡了国,破了家。
啥好事都没赶上,啥坏事都没逃掉。
“尊敬的先生,行行好,赏我半块大列巴行吗?”
老人双手揣在乌黑的衣袖里,身上散发着难闻的臭味,皱缩的五官上挂着通红的酒糟鼻子。
“我可以请你吃面包,不过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你这么穷,你的家人呢?”
听了克里斯基的话,老人眯着眼睛微微睁大,鸡爪似的手接过白色的面包,立马印上黑乎乎的痕迹,他仔细的品尝着蓬松的口感,许久不曾说话。
好半晌缓过神来,将剩下的半块塞进自己的怀里,“家人,我没有家人,他们都死了,都死了……”他垂着眼眸似有泪光闪动,喃喃道:“我本是城南的渔民,儿子儿媳在城外有一块地,过得不愠不火,但老实本分。”
“我没干过缺德的事,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我得罪了谁了?”
“那该死的市……”老人捂住自己的嘴,“那有权人的儿子看上我儿媳,趁我儿子不在家霸占了她,一个清白的姑娘家,就只值10个卢布。”
“儿子非要讨个说法,挨了人家一顿揍丢了性命,他们还不肯放过我们,半夜烧了我家房子,夺了我家的地。”
“我那半岁的孙儿整天饿的哭,母亲拼了命也挤不出奶,就喂血给他喝,最后逼得实在没有办法,她留了一封信和五十卢布,去了菜市!”
“您是好心人,不知道菜市是什么地方,那是卖菜人的黑市呐!”
老人干瘦的身子死死抵在桌上,周围的交谈渐渐停息,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那尖刀就像杀猪一样给人放血,活生生的人十分钟就没了,我赶去的时候我儿媳就剩下一条胳膊挂在那里。”
“而那些有钱有势的人,祸害完我们一家子后依旧获得潇洒自在,我不服呐,拿着钱去法院告了他们,谁料他们沆瀣一气,都穿着一条裤子呢!”
“那害人精就站在法院门口,您猜他说什么?”
“你特么个臭捞鱼的也敢告我,我没点能耐能在罗夫诺横行这么多年吗,告诉你,法院就是我家开的,记得回去看看你孙子还活着不!”
完了,一切都完了,寒风凛冽的冬日,他们活生生将襁褓中的婴儿丢进井里,巴掌大的小脸冻成绛紫色。
“我要报仇,不能死了,天日昭昭,天日昭昭,我要等着红军给我出头的那一天!”
“可我得活着啊,我想尽了办法不过是为了活着,我沿街乞讨丢尽了颜面,就是在等一个机会!”
老人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里泛着光,佝偻的脊梁用力的挺直了几分。
这是什么人伦惨剧……咱们的政府就这么不堪,什么都得等着敌人来为民众出头?
克里斯基不禁疑惑道:“红军有什么好的,真能为帮穷人出头?”
“能!”
店里好几人伸长了脖子,言辞凿凿的喊着。
一提到红军他们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压低了声线说着布尔什维克的好,一会儿谈到分地一会儿说到诉苦大会。
“犯了罪孽的富农官绅一个也跑不掉,算总账的时候到了!”
“咱们农民被欺压了几千年,该是要翻身做主人,谁来也挡不住着历史大势。”
“兄弟们盼过这个月,红军说了会来解放罗夫诺,到时候咱们负责引路,绝不能让恶人跑掉。”
众人掷地有声的说着对,布尔什维克的政策早已深入人心,只有远离人群的白匪上层还蒙在鼓里。
克里斯基沉默许久,心底暗道:自己等人哪里是在与两千红军交战,他们的敌人是全天下受苦受难,渴求幸福的劳动人民,这样的战斗哪里还有机会赢呢,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城里居然有所谓的菜市,这种地方他非要铲除了不可,这群该死的家伙竟然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眼里还有王法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日头渐渐西斜,他迈着步子总感觉胸口沉甸甸的压着块石头,这就是所谓的民主共和吗,什么时候乌克兰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贫穷、落后、战乱不断,九成人民挣扎在贫困线上,有权有势的官老爷潇洒自在的喝着法国产的葡萄酒,抽着古巴运来的雪茄,穿着意大利产的貂毛大衣。
或者说……乌克兰一直都是这样!
克里斯基迷茫的走在大街上,三名背着步枪的士兵拿着酒瓶醉醺醺的走出饭店,径直朝他走来。
“臭老头,穿的这么破烂,背还打的直,铁定是布尔什维克的奸细。”
“兄弟们,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