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将佐也不顾旁人目光,就这般正色和塔天宝相对。
“还请将军成全!”
塔天宝也不生气,只是静静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口问道
“周涛,我记得你一开始跟着俺时,只有十六岁吧?是俺将你一路提拔到如今,已经到了千总,你是打算背叛俺吗?”
那名唤周涛的青年千总也不害怕,直视对方的眼睛
“末将不敢!当年是将军把我从死人堆里捞回来的,末将一日不敢忘,但将军曾经教育过我,做人须讲义气!”
“自被改编以来,天子未曾少过我等兄弟一分粮饷,每年四时节日,多有慰问,伤残军士,妥善安排,牺牲抚恤,从无拖欠,何曾有愧过我等弟兄?如若今日倒戈相向,那算什么义气!放在昔日义军之时,须得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周涛这条命本是将军给的,不好多说什么,只求将军放我一条出路,我自去寻那天子,纵然十死无生,也是我周涛咎由自取!”
塔天宝闻言顿时无声,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对方,身侧的十几名军官也是头上冷汗淋漓,生怕塔天宝暴怒之下杀人。
但即使如此,还是许多军官,咬牙上前
“将军,我等亦请辞!”
塔天宝冷冷看着跪在地上请辞的军官,占了全营把总以上将佐的三分之一,忽得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笑声传开,全船人都能听见,那塔天宝笑到最后竟是眼眶一热,险些流下泪来。
“没想到啊,俺塔天宝,临到死前,还有如此多的忠义之士一同相随,真是爽快!爽快!”
随后大步上前,将几名尚一头雾水的将佐全都扶了起来。
“好义士!俺老塔能和你们兄弟一场,真是不枉此生!”
最终,疑虑之下,刚才率先发难的周涛问道
“将军你不是要投降吗?”
塔天宝环顾左右,见只剩下军中把总以上军官在场,这才沉声说道
“俺意欲诈降!”
“诈降?”
“正是!俺之前接着去康郎山取粮草之时就仔细观摩过了,那清虏水师往来频繁,恐怕是在向南边输送粮草,既如此,鄱阳湖入军山湖必要中转于邬子寨。”
“俺们大可假意投降,趁其不备,于邬子寨水寨之外,给他来一个评书里那赤壁黄盖的旧事!”
周涛当即拱手挺身向前
“末将愿为先锋!”
塔天宝一把握住对方的手
“好!不过诸位弟兄可要想好了,敌我悬殊,虽是奇袭,但届时说不好就是全军覆没,十死无生!家中有老母幼子的,俺不须强求,留在这芦苇荡,俺给你们几条小船,战后向北去南昌方向便是。”
“但丑话说在前面,你我兄弟一场,若是哪个敢出去向鞑子告密,休怪俺老塔翻脸无情!”
言罢,让诸位将佐下去各自准备。
等周涛即将下去时,却被塔天宝招了过来,附耳细细吩咐道
“你带人傍晚注意巡游营地外围,以作警戒,俺料到晚上必定会有不开眼的,想偷偷跑出去,拿俺们兄弟性命换自家富贵,切不可饶过!”
“诺!”
周涛正色应声。
夜色渐起,暮笼四野,月色下,两艘小船慢慢驶出芦苇荡,船上十多名明军士卒,正是打算出去报信,其中一人正是今日白天时,知晓具体事情的把总。
很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能抵挡诱惑的
“快,快划出去,咱只要跑到康郎山那边,找清军报了信,届时富贵荣华不会少了你我!”
正当此时,只见芦苇荡外,几束火把突地亮起
“就在那边!快,拿下叛徒!”
周涛亲领数十善射精锐,手挽强弓,对着这边就是一顿输出......
直到天明,周涛提了十几颗头颅上船,向塔天宝报告
塔天宝冷眼看过头颅,道
“派可靠人手,将这些头颅送到清军处,就说这些都是军中不愿投降的将佐,已经被俺设计伏杀,今日午后,我等船队就会前往邬子寨。”
周涛领命,连忙下去吩咐。
张存仁收到送来的头颅后,心下大定,之前他就有些疑虑,从这些日子交战可以看出,明军当中,天子朱由榔是有不小威望的,如今塔天宝想带着两三千号人马投降,其中将佐怎么可能全部同意?必然有不愿意的。要知道就算之前赵任投降过来,八千多人里,也只不过拉动了两三千人,还杀了不少不愿投降的部属。
如今这十几颗头颅,算是塔天宝的“投名状”了。
午后,刚刚用清军送来的粮食、酒水、肉食饱餐一顿的明军再次扬帆起航,这也许将士们的最后一顿了,塔天宝昨日罕见的允许营中饮酒,自己也和诸将佐士卒痛饮一番。
还有两百多人被留下了几艘小船,等事后可以逃往南昌方向。
渐起的湖风将硬帆鼓起,“明”字和“光复”二旗飘扬在桅杆上,而在塔天宝自己的坐舰之上,则是一面当初朱由榔亲赐给全军所有副将以上将官的“还我河山”大旗。
远处,清军占领不久的邬子水寨逐渐显现,由于之前还是余龙被清军以及赵任夹击,最后战至力竭,焚舟自尽的地方,几艘战船的遗骸还在湖面上飘动,残破的旌旗随波起伏。
塔天宝轻叹一声,派人划船通告清军
张存仁看着远处而来的二十多艘明军战船,虽然这事从起因到过程都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朱由榔孤军被困润陂,灭亡不过朝夕之间的时,明军将领见前途无望,投降有什么稀奇的?赵任还是在明军优势的时候投的呢。
过程上,塔天宝先是狮子大开口,又是要待遇,又是要钱粮,很是一番军头做派,再加上之前送来的十几颗“投名状”,实在是天衣无缝。
可张存仁心中就是有些慌乱,但又实在找不出端倪
就在这时,下面有人过来上报,塔天宝部申请进入水寨,远处二十多艘战船也正缓缓向这边而来。
张存仁正欲同意,话到嘴边,却改口道
“你过去回信,就说先请塔将军坐船独自过来一趟,再放船只入寨!”
消息传到明军船队这边,塔天宝沉吟片刻
周涛急忙劝谏道
“将军,张贼恐怕已经发现端倪,要不咱们直接攻寨吧?”
塔天宝摇头道
“不,他还没发现,否则就不是让我先入寨,而是直接放炮拒敌了!”
“那......”
周涛顿时无言
塔天宝却是面无表情,镇定自若言道
“你先回自己坐船,俺坐船一入寨中,清虏必然放松警惕,尔等迅速靠近,百步之内,马上点火!”
“那将军你......”
塔天宝扭头厉声道
“都到这一步了,难道还有苟活之理吗?俺先你们走一步,九泉之下,为尔等探路!”
周涛轻拭眼角,决然称诺
塔天宝六百料的大型坐船领先驶入水寨,张存仁见状顿时松了一口气,身旁的赵任也是笑着附和道
“督抚不必忧虑,最后这塔天宝当初也是闯军旧部,对这明廷天子能有多大忠心?”
塔天宝的坐船一入寨,后面二十多艘大小战船就紧接着靠近。
张存仁和赵任也站在指挥所用的大船上,在水寨内,隔着百来步,对塔天宝笑道
“请塔将军下船一叙吧,本官早已在岸上备好了酒宴,我已向豫亲王报了,届时可封将军为续义公,堂堂公爵,可不比明廷那区区副将职衔气派得多?”
塔天宝寒暄几句,却是慢吞吞的,令张存仁皱眉,而远处,一直加速靠近的明军战船距离水寨已然不足百步。
赵任惊讶道
“这些人跑得这么快干嘛?”
张存仁却是突得一惊,向塔天宝方向看去
只见对方哈哈大笑
“尔辈数典忘祖之辈,还什么狗屁公爵!”
只见其坐船突然加足马力,朝这边撞来!
赵任气急大骂
“姓塔的,你不要命了!”
却见水寨外,近在咫尺的明军战船,全部在船头点起熊熊火焰,朝水寨内的战船冲撞而来!却与前几日赵任叛变时发生的景象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