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气呼呼的往田垄走去,可刚走出没多远又拐了回来,伸手就问我要钱。
“给我钱,我的钱快吃完了吗。”
态度十分蛮横,我不和她一般见识,就掏出五十块钱给她,对她说:
“中考前三天你不还要回来一次嘛?到那时我再多给你点。”
她接过钱离开,走在通往大路的那条乡间小路上,手在眼上一下下的擦。好像在哭。夏天的一切都是那么明亮,可唯独她沉浸在难过当中。
一个星期后她又回来了。因为考试前几天学校会放一天假,让他们休息休息。那时她回来在家里住了一天,从家拿走两百块钱,然后就匆匆回了学校。
考试那天下着小雨。小麦已收割完毕完,我闲坐在屋子里,不由得思考我朵朵未来。现在家里我说了算。我是不想再种庄稼了。累不说,关键是这几年粮食越来越不值钱。可让我搞不懂的是,我们这儿的人依旧像得了梦游症,年年种小麦,种玉米。好像种庄稼中秋节一样是种古老的传统,不种他们就不是自己,就会从这地球上消失似的。
我的想法有点不同。我一直设想着用我家的那十几亩地开辟成一个牧场,然后买一群羊羔或者小牛撒进去搞养殖。我所要做的工作只是在里面撒上草籽任其生长,甚至说连草籽都不用撒。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牛羊吃不完,来年春又生。
我只用让它们在地上随便啃,等长大了拉出去卖钱。种地好还是养殖好,其实几千年前已有定论。在西方圣经上有一个故事,说亚当和夏娃刚开始生了两个儿子,老大叫亚伯,老二叫亥隐。平日亚伯放牧,向耶和华献祭用的是牛羊肉。亥隐种地,献祭用粮食。耶和华的口味儿和人差不多,认为牛羊肉比粮食好吃,时间一长就对亚伯另眼相待,偏爱有加。这就招来了亥隐的不满和嫉妒,找机会把他的亲生哥哥——亚伯给弄死了。最后东窗事发,难逃被流放于伊甸园之东的命运。
这个故事里就告诉我两个道理:肉比粮食好吃,放牧比种地待遇好。
现在我犹豫的是该养牛还是养羊,这在做调查以前还不敢妄下结论。商品价格具有周期性,作事像赌博,什么便宜就应该养什么,不仅成本低,还可能赶上好时候。抛开价格不说,我比较倾向养羊。树大招风啊!牛太大,容易引起盗贼的惦记。
小步快跑闷声发大财比较符合我的性格。
最近几年农民外出打工之风盛行,不管我喜欢不喜欢,这势头未来只增不减。以后村子里的地肯定没人再种了,就也许能以极低的价格把它们搞到手。
我的我眼前好像已经出现了碧绿的牧场洁白的羊群。
“不过在付诸行动之前,一切都是梦想。”
我的目光回到屋子里,那张条几柜里的钱就是我的希望。那柜子上的抽屉曾属于我父亲,上面挂的小锁像一种权威。如今这抽屉则归我所有,我已经把父亲的老锁换了把新的,把我的存款就放在了抽屉里。
这时我很想再看看我的存款。
我就把锁打开了,可一把抽屉拉出来就傻了眼。抽屉底下被人凿出个大洞,里面的四万多块钱一分都不剩。我脑袋翁的一下,首先想到的就是家里招了贼,得赶紧去派出所报案,可再一看发现抽屉里有张白纸,拿起来一看是我妹妹留下的一封信。
“我看见你的钱就恶心——但这钱也不全是你的。这钱是父亲留下的,也有我的一部分。反正我也考不上高中,所以今年的中考我就不参加了,我准备去南方打工。我要把这些钱全拿走,你这部分等我以后发了财,会连本带利息再还给你的。另外你也不用担心我——我也不用你担心,我同学认识一个叫马大象的人,他已在南方办厂多年,特别可靠,我们就是去他厂里上班。”
马大象这个名字让我脊背发凉。那半截血淋淋的尸体,我抱着它往南走,往南走。想到我妹妹被一个鬼魂拐走,我怎么也冷静不下来,骑上车就往外走。
母亲正在做晚饭,见我慌慌张张的,就问我出了什么事儿。
我就把留言条留给她,然后骑着自行车就往学校赶。字条上的日期是两天前,所以对于还能在学校找到她,我并不抱希望。她肯定早已离开,但我却不能什么都不做。
到学校已是下午五点,拉考生的车队正好从县城归来,六七辆大巴车排着队过来,接着就从我面前驶入大门,每辆车前挡风玻璃上都挂着一个注明班级的牌子,我就骑着跟着朵朵班级的那辆车进了学校。
这晚饭时间,校园里人又多又乱。许多学生正蹲在路边吃饭,大客车来到梧桐林荫大道立刻引起了骚动,为防止灰尘落碗里,学生们就赶紧端起碗给大巴让路。
六月份的空气炎热,同时也有种节日般的欢快氛围。
学生们一个个从车上下来,最后出来的她的班主任。那是个身材高大留着短发的年轻女人,长得比较严肃。
“你是陈云朵的老师吧?”我过去问。
这女的用一种稍纵即逝的审视的目光我一眼,讳莫如深的点点头。
我继续说:
“我是她家人,今天朵朵参加考试没有。”
“没有!”她说,“她三天前都离开学校了,而且也没报名中考。怎么?她没对家里人说嘛!”
接着她就开始向我喋喋不休。我只是向她确认一下我妹妹是否还在学校,并不奢望从她这里了解太多情况,对她说:
“我知道啦!”
我说完转身推着自行出了校门。
我先回家拿了把铲子,等再回来时天已黑透,我就来到校园西墙,开始挖马大象的墓。他母亲老过来烧纸,所以位置不算难找。夏天野草丛生,清理那些野草藤蔓颇费一番力气。野草清理完以后,一圈用砖头圈起来墓地就显露出来。我挖了半个小时,棺材终于被挖了出来。本地风俗,未婚的年轻人用的是没有刷漆的棺材。时间太长了,整个棺材已腐朽不堪,
我本来还想念叨念叨,但转念一想你拐走了我的妹妹,我还给你客气个屁呀!就一声不吭的把棺盖敲开。
没电灯,黑咕隆咚的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好在见旁边的田野里有许多麦秸秆,就抱来一些点燃。火光首先照亮的是一张霉烂的被子,我把被子一掀,马大象白头骨就显露出来。
我瞬间稍微放松了些,这说明这家伙没复活,拐走我妹妹的另有其人。但为保险起见,我又把那些衣服和被子全都拿出来,这时那残缺了下肢就雾显露出来,肚子上有个圆圆的东西,像是个气泡,挖起来一看竟然是个白炽灯灯泡。
“没听说过有往棺材放灯泡的呀!”我心说。
火堆已经熄灭,我只能用打火机照明,这时一束灯光忽然照在我身上,一个声音在我身后问。
“你是谁?你在干什么?”
我们虽看不见彼此,但从声音来看,这是学校看大门的老头。我正在气头上,转身就拿铲子拍他。这家伙见情况不妙赶紧后退。人躲开了,但把他手里的电灯却拍掉在地上。
我把棺材里的东西放回去,合上棺盖,最后又把土给填上。等做这些以后,我就用打火机去看那灯泡。飘渺的火光下,就见这灯泡的生产日期是1986年五月,工厂的名字是广东茂名信宜市区大象灯泡厂。而在这字的下面,还有用记号笔写的一行小字:
有种别怂,过来找我。
我的心飞到了南方。车轮敲打铁轨的声音像是在打铁,从遥远的回忆敲打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