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廉处出来,外面的天已经开始黑了,楚瑶一路往回走,她的脑袋里像是一团乱麻。
郭旗的信件,阮嬷嬷的身份,明廉的信任,这些事情,没有一个是清晰的,每一件事都需要仔细的去分析。
可是楚瑶的心里,却有一件事,扰的她静不下心来。
她总是能想起自己唬住阮嬷嬷的那八个字——清肃朝纲,平稳社稷。
这八个字很寻常,更是迟相这种肱骨老臣,时常放在嘴上的,楚瑶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当下这个情景说出口,给她一种振聋发聩之感。
还有另外一则,那就是迟相对这个苍生的期望。
楚瑶已经看过许多失望了,比如楚季对于朝廷。
楚季其实非常有才华,这是迟相都肯定的,他为民时安分守己,为官时造福百姓,他也曾有着一腔报国的热血,最后眼看恩师与同窗死的死亡的亡。
以至于现在,在楚季面前提起朝廷,已经无法在他心中惊起半分波澜了。
他已经不在期待这个朝廷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他已经没有期望了。
但就在明知相府已经到了末路之时的迟相,却依旧怀揣着无比强烈的希望。
他不仅信自己的门生弟子,他还相信天下人,相信那些寒窗苦读的年轻人,他信总会有人不被埋在这权力欲望的深渊里,相信总会有人奋不顾身的冲出来。
而这种相信,绝不是茫然的,他身居高位多年,一定做了什么外人不知道的。
甚至连原主都不知道的事情。
可是眼下的楚瑶,却能窥见一二。
因为那八个字,让楚瑶想起一件事来。
她一直生存在战区,所以对打仗已经看做家常便饭了,可多年前两个军区因为一所学校打的不可开交的事情,让楚瑶很疑惑。
她始终不懂一个破学校有什么好争的,那时长官还活着,他说,真正的胜利,不是谁掌握了土地,而是谁掌握了孩子。
谁掌握了孩子,谁就掌握了未来,因为孩子们接受什么教育,就会长成什么样的人。
这朝廷也不是破烂一日了,迟相从为官的那一刻就知道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不了多少,所以他坐上宰相之位的第一件事,就是修改律法,先确保一切都在公平公正的情况下进行,而后就是稳抓科考。
将他的理想、他的抱负、他想要的将来,一点点渗透给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们。
这些层层选拔上来的贡生、进士,能够入朝为官,品德皆佳,便可共事,若不能入朝为官,没入乡野为教书先生,这些理论更会教给学生们。
她总是以一个穿越者自诩,自认为自己比眼前的人高明百倍,可实则,他们都是一样的!
甚至她的时代,都不曾等到一个对苍生抱有这么大期待、对人类抱有这么大期待的人!
楚瑶停住了脚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她从未哭过,也从未想过要哭,可眼下,她连自己为什么会落泪,都完全不知道。
或许是她在哭。
或许是原主在哭。
楚瑶深吸了一口气,将余下的眼泪咽了下去,眼泪没有意义,她看到迟相的期望,这一刻,她无比认同这样的期待,从对朝廷的报复,到为迟相洗刷冤情,楚瑶觉得,她更想将迟相没有做完的事情做下去!
她回过头,看向夕阳下起伏的山峦。
山河破碎,百废待兴,若是她楚瑶能从这里走出去,她一定要开建学堂!这一代一代的孩子们会变成一个又一个的迟相、一个又一个的楚季!
或许……这就是希望吧。
楚瑶笑了起来。
穿越过来,她一直觉得是自己拯救了原主,让她从呆傻中活了过来,让她从唾弃中走了出来。
因为取代了她,所以想要做一些她想做的事。
可今天,楚瑶发现自己错了。
她没有取代原主,反而是原主,一点点吞噬了她。
她不再是那个只知道杀人赚钱的机器,不再是漠视人生死的旁观者,原主的温柔坚定和她的杀伐果断结合在一起,成为了现在的楚瑶。
那就出发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往金库的方向走去,她要尽快找到楚季,和楚季弄清楚信里的内容,然后决定下一步,应当怎么做。
楚瑶到金库门口的时候,正是金库换人看守,来往大概二三十个守卫,都没有看到楚季的身影,楚瑶跟着换下来的守卫,一直摸到了他们休息的地方,在院子里,看到了坐在石桌旁发呆的楚季。
他淡淡的看着头顶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瑶等到院子里没有什么人了,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来,丢到了楚季的脚下,楚季看了一眼,然后往石头飞过来的方向看过去,很快就发现了楚瑶。
父女二人默契的谁也没说话,一个在前面带路,一个在后面跟着,回到了楚瑶的住处。
门口没什么守卫,楚季很容易就进了屋子。
楚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楚季讲了,然后把信件拿给楚季看,楚季接过去的时候,手都在抖,就在刚刚,他还以为这件事已经不了了之了,可下一刻,郭旗的信就放在了手里。
楚季觉得,这像是在做梦。
摇曳的烛光下,楚季将信一字一句的念了两遍,然后还给了楚瑶。
楚瑶认真看着楚季的表情,小心问道:“父亲有什么头绪吗?”
“这封信有两个重点,一个是写了郭安是郭旗的儿子,只是外人不知,第二个,他的恩人……”楚季忽然停住了,他紧紧锁着眉头,像是想说什么,但又觉得不太合适。
反复斟酌之下,不知道如何开口。
楚瑶静静的等着,这些事她帮不上忙,只能让楚季慢慢思考。
“迟相怎么会是他的恩人呢?迟相与他,似乎并无交集啊!”楚季说出了让他难以理解的事情,他实在是想不通,哪里来的恩人二字:“这信真的和咱们有关系吗?”
“应该有。”这一点楚瑶还是肯定的:“郭安在给我这封信之前,问了我的名字,他只是听到我的名字,就想到了你的名字,然后才给的我这封信,说明郭旗一定跟他说过,这封信,要交给父亲。”
“根据信纸的磨损,这封信郭安一定看过无数次,他没有任何话跟我说,就说明最后两句话,他没有看懂,所以我猜想,郭旗让郭安将这封信交给父亲,这就不可能只是一封家书。”
“我觉得,最后那两句话,是郭旗写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