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费尽全力的支起身体,那双手仿佛从地面中伸出来的一样,死死的拉着楚瑶的脚腕,另外一只手,在地面上写了一行字。
——你叫什么名字。
楚瑶根本不想理他,她已经没有和他废话的意义了,只是……
只是从放过明廉这件事,本身就没有什么意义,她不杀他,不仅仅是因为他对自己存过的那么一点儿善念,更多的,大约是因为他对那些人的善念。
他不是一个告密者,他是一个试图阻止那些被煽动的人送死的人。
即便身在清崖岭这样的火坑里,也想着如果能伸手救人的人。
这是楚瑶迟疑的重点,所以看到明廉通红的双眼时,她忽然意识到,这种感觉,或许就是在钦佩一个人吧。
楚瑶不知道,毕竟,她从没有钦佩过一个对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的男人。
“我叫楚瑶。”良久,她说出了这个名字。
这是原主的名字
名字对于楚瑶来说只是一个代号,但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许多人赋予了它不同的意义。
“你不需要有名字。”长官转着手枪,轻蔑的看着被打的满脸是血的她。
“当别人问你叫什么的时候,相信我,你肯定是陷入麻烦了。”长官又说。
“没有名字,就没有麻烦。”长官最后说。
“所以,我是有什么麻烦了吗?”楚瑶蹲下身,盯着趴在地上的明廉,她不知道明廉要干什么,但他最好什么也别做。
别让自己心中刚刚升起的这股钦佩消失,也别让他无法成为在清崖岭知道自己名字的,第三个活人。
不知道是不是楚瑶刚才下手太重了,导致明廉的手现在还在颤抖,他的指尖在土地上落了好几次,最后写下了两个字——
“楚季。”
这两个字在楚瑶的眼睛里,不亚于方才形容郭旗的“死了”。
楚瑶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她不知道明廉是怎么从楚瑶这两个字联想到楚季的。
因为楚瑶这个名字,是离开京都之后,楚季给楚瑶起的,楚季说瑶与锦都是锦上添花的好意,但瑶乃是美石,而非玉。
美玉易碎,而石者坚硬,楚季希望,楚瑶能活下来,无需美玉一样耀眼,只要顽强的活下来就行。
即便是原主前夫那个南王世子苏长庚,都不知道迟锦改名叫楚瑶,更别说八竿子打不着的郭家。
从楚季或许能查到楚瑶,但是从楚瑶,绝对查不到楚季,这也肯定不是他查出来的,要么他见过楚季,要么他知道什么。
“他是你什么人?”明廉在楚季的名字下面写道:“你要告诉我实话。”
“你还有事情,没有说,对吗?”楚瑶明白了什么,她问道。
明廉没有说话,他从地上爬了起来,目光坚定。
楚瑶觉得自己不可能告诉明廉,她和楚季之间的关系,这其中牵连太多了,她不想冒这个风险。
但明显,从刚才自己对他动手,他都没有松口,一直到自己要走,他才起身问自己名字这个举动来看,明廉是不怕死的。
无论自己作什么,只要不把他想要的信息给他,那就永远别想知道,他手里有什么。
楚瑶心里权衡了一下:“他是我父亲。”
楚瑶说完,空间里的匕首就落在了手里,她说了实话,现在摆在明廉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说一个让楚瑶没办法杀他的理由,要么,等死。
明廉盯着楚瑶的眼睛,就和楚瑶盯着自己一样,他像是在判断楚瑶这话的真伪,可是他又深知,自己判断不出来什么,或许,这就是自己上天让自己活到今日的目的。
老天爷已经把人推到他面前了,他还能怎么样呢?
明廉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挥挥手,示意楚瑶跟上。
楚瑶不知道明廉要干什么,不过还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一直到了一个偏僻的小房子门前,这个地方,楚瑶从来没有来过。
明廉推开门走进去,站在石板床上,从木头房梁上取下了一个落满了灰尘的东西,他小心翼翼的将灰尘擦下去,然后放在手里看了半晌。
接着,恋恋不舍的递给了楚瑶。
楚瑶接在手里,发现那是一封信。
“你要我现在看吗?”楚瑶问道。
明廉似乎并不在意。
楚瑶回身关了门,顺手拉过一个椅子,坐在了门前,这样也防止自己在看信的时候,明廉从门口逃出去。
信封上什么都没有,是一个很普通的信封,只是年头老旧,微微泛黄。
其中信纸亦然。
楚瑶将信纸展开,外面的日头西斜,落日余晖从破旧的门板缝隙中透进来,搭在信纸上。
上面字迹工整。
“吾儿郭安
郭家已至山穷水尽之末路,为父无半分回天之力。细数生平,唯两件事,悔不当初。
为人数栽,年轻时倾心照料之人,却因未定正妻,而不得生子,故此,你出生便被养在管家膝下,恐人置喙,迟迟不敢相认,你生母因此年纪轻轻便郁郁而终,此乃第一件。
苦读多年,得人点拨提拔,官至门下省,却对恩人杀身之祸视而不见,此乃第二件事。
首件困于礼教,但你幼年至今,为父从未放任,如今你成年,宽厚正直,读书习武,为父很是欣慰,则悔憾略减。
而二者,为父难辞其咎。
其事以落定,举倾天之力难以挽回万一,可栽害之事怎能天衣无缝!为父病以久矣,往清崖岭一路艰难,恐难行远,人未知你乃郭家长子,更有兄弟替你引开耳目,故此要事,只能托付与你。
恐此信落他人之手,为父与你两句赠言,望你谨记。
‘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度人舟。’”
信到此处,戛然而止,楚瑶大致看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这信纸边角以有些损毁,可以看出来,明廉经常拿出来看。
这至少说明他们的猜测没有错,郭旗的确是可以知道迟相之事的一个突破口,只是从心信中也能知道,他的死,恐怕时日已多。
楚瑶将信折好,放进了怀里,这其中有许多看不懂的,她的回去问问父亲才行。
抬起眼,楚瑶看到明廉的目光一直跟着那信件,最后落在了楚瑶的身上,他应当是舍不得,毕竟,这是他父亲的绝笔。
“这信我不会损毁。”他能将这个东西拿出来给自己,就说明了百分之百的信任,也说明了,他不可能害自己。
父亲,是一个人活在世上的脊梁。
感受到原主对迟相和楚季的情感,楚瑶明白这封信对明廉的意义。
她想说的有很多,最后,却只剩下一句。
“希望咱们都能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