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是有些惧怕楚瑶的。
从一开始就很害怕,之后后来二人熟识了,她方才知道,楚瑶并非面上瞧着那样冰冷,可现下楚瑶板起脸来,依旧让水云觉得有几分恐惧。
可她也认为,楚瑶并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所以她略有局促的站在楚瑶面前,试图跟楚瑶解释:“我是个郎中,我不能见死不救……”
“钱守才也许是个罪大恶极的人,但,他若是真该死,我定然救不回来,既然我救回来了,那、那就说明,他命不该绝啊。”水云觉得自己可有理了。
楚瑶费解的皱起了眉头:“你要不要听一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你真的觉得生死在天吗?我这一路从沧州走来,见过太多饿死的难民流民,谁又是真该死的?老天爷若有眼,你我都不该在这。”
楚瑶这话实实在在的打在了水云的心上,她不得不承认楚瑶说得对。
但是依旧不影响,她认为自己应当去救人。
“你说的这些我不懂,我只知道,我不能看着有人死在我面前。”水云回身坐下,她也说不清楚自己的道理,这让她心里有些生气:“就像你第一次来寻我时一样,我若可以袖手旁观,那日也不会不听阿爹的话,跟你走了。”
这话倒是让楚瑶无言以对了,她抿了抿嘴唇,不知道应当说什么。
“我知道我不对。”
二人僵持了半晌,水云起身,将药箱重新背好:“我师父说,这世上只有无力回天的人,没有不应当救的人,今日这话一直在我心头转……”
她停顿了下来,声音微微哽咽:“这是我行医的底线,若是……若是你我并非同路之人,那我也只能谢过这些时日你的照顾。”
水云的话戛然而止,她这话像是没有说完,可让她再往下说,她却不知道应当说什么了。
只能冲楚瑶福了福,转身离去。
一直到她出门,楚瑶方才扭头望向门口,眯了眯眼睛。
她说不清楚水云是不是在威胁自己,或许不是,水云应当不是这样的人,但她的的确确感受到了威胁。
“君子和而不同。”
楚瑶要在二楼添两幅字,方才楚季一直在二楼写字,想来将水云与楚瑶的对话都听了去,他从楼上下来,口中说道。
楚瑶轻叹了一声,低头收拾东西:“我不是什么君子,这话不适合我。”
楚季挑了挑眉,他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楚瑶……的确算不得。
“钱守才真的值得救吗?”楚瑶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抬头问父亲。
她知道父亲的答案,她更想知道,父亲心中是怎么想的。
可意外的,是楚季并没有很肯定的回答她。
“救与不救,皆没有错,只是选择罢了。”楚季微微笑了一下,二人锁好门,并肩往家中走去:“所谓选择,往往都是两难的,权衡利弊之下,才能择一而行,你有你的立场,便有你的利弊,但对于他人而言,并非如此。”
“当然,这世间万物,也并非凡事都看利弊。”楚季步伐缓慢,他沉声说道:“有些看的是心之所向,有些看的是问心无愧,有些,便只是求内心的安宁罢了。”
安宁。
这是楚瑶第二次听父亲说这个词,第一次,就是救下河村村民的时候。
她摇摇头,始终无法理解这所谓的安宁。
“你为了我,抛下京都富贵,也是为了内心的安宁?”楚瑶问道。
这个问题让楚季脚下的步子停顿了一下,他知道,终将有一日,楚瑶会问出这个问题来:“说实话么?”
“离开京都的确是我与圣上的约定,先生之罪,株连甚广,他的门生多在那场劫难中被杀了,除了我与远在他国的梁瑞。”
“梁瑞一时三刻回不了,我在内阁修书多年,他没有理由杀我,可我一出内阁,那些倾慕迟相甚至门生后代,就会认为有了新的期望,他希望我辞官,因为迟相的事情杀的人太多了,多的他都有些害怕。”
楚季回想起那段日子,如今依旧觉得仿佛身上压了一座大山,怎么逃也逃不出去:“我知道你当时已经失了心智,那是我救你最好的时机,你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为了心中的安宁。”
“你知道我从内阁出来,发现身边的同窗、同僚、先生都命丧黄泉时,是什么想法吗?”楚季转过头,看着月光下的楚瑶,他总是能在楚瑶的身上,看到昔日先生的影子。
这让他微微笑了起来:“我特别恨我自己,没有和他们一起死在那场浩劫里。”
“而带你远走他乡,护你活下来,是能让我活下去唯一的理由。”
“这是救你,也是救我。”
楚瑶是既不愿意提起这些往事的,因为她察觉到,只要不提起这些往事,她便是楚瑶,凡事都可以以那个没有道德的杀手标准去看待。
可一旦提及迟相、甚至是南王世子苏长庚,她立刻就会掺杂进原主的思维和情绪,她没有办法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冷静思考。
所有的情绪,都集中在仇恨上,那样迫切的复仇欲望,让她没办法冷静下来思考任何一件事。
但今天的水云,实在让她难以理解,难以感同身受,她希望能从楚季的话语中得到一些启发。
而楚季的话,也的确让她看清楚了很多。
“所以我说,君子和而不同。”楚季像是看出了楚瑶内心的想法,重复了一句方才的话:“无论你是不是君子,你都应当记住这句话,这是处事之道。”
“她是你的好友,在你纠结她此行是否有错时,便应当站在她的立场,想她的初心。”
“你的初心是不是一定要钱守才的命,她的初心是不是一定要治病救人,这样一想,便一目了然了。”
楚季说到这里,便已经进了家门,家里只留了一盏微弱的烛火,梁氏与拾月早就已经睡下了。
楚季的话如醍醐灌顶,将这件事一下看了个透彻,她没有在多说什么,只是让父亲早些休息,然后自己回了房间。
第二日一早,她早早的就去东来居,将今日的新菜的银子备出来,打发走菜贩子,她也就没什么事了,准备收拾一下,去广善坊看看。
但还没等走,东来居就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荀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