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们退到城门以外。
不是为了让那些当官的看清楚总共有多少难民。
而是为了将城门前清空,然后用吊索关城门。
从一开始,江阳县就没有想过让他们进去,一切,都是缓兵之计。
城门缓缓合拢,难民们在瞬间也反应了过来,几个人冲过去,试图拉住城门,但头顶的箭矢如暴雨一般落下。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即便是在当下,大家还是下意识的向后退去,几个人被弓箭射中,倒在那里,血流出来,散发出一阵阵刺鼻的血腥味。
没什么比死人更能让人冷静下来,方才还一股脑准备向前冲的难民们被震慑住,互相搀扶,却谁也不敢在往前走一步,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阿挽怔怔的站在人群中,她的手还停留在半空,目光先一步呆滞了下来,她木讷的转过头,看着楚瑶:“刚刚……刚刚那个人,是景怀吧!”
楚瑶没办法回答她,她确认那人就是,可这话说出来,阿挽心里一定更难过。
她迟疑了片刻:“或许,是咱们认错了。”
“他是沈怀璟。”旁边有一个抱着破碗,叫花子一样的难民接了一句。
他掉头往后走,顺口说道:“是江阳县的守备。”
“沈怀璟……”阿挽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一样,苦笑了一声:“沈怀璟……景怀……”
“既然是江阳县的守备,那么关城门和放箭,都是他下的命令了。”楚季面色平静,他没有阿挽那么震惊,反倒是觉得,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是他吗?”楚瑶不确定,她这样一个对人性完全失去期望的人,依旧觉得这不像是那个叫景怀的人会做出来的事情:“难道不是县令下的命令?”
“他虽然是守备,但是沈家在京都是大户,他又是冯将军的学生,若他不同意,县令的话也是无用的。”楚季深谙官场,他既然这样说,那肯定是没错了。
“真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阿挽红了眼睛,咬牙骂道:“亏得当时族长还将粮食分给他!救这样狼心狗肺的人,倒不如用那些粮食喂狗!”
阿挽气的脸色通红,楚瑶拉着她往树荫里去,想要坐下歇一会儿,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城楼之上。
那上面除了弓箭手,已经没有别人了,城门前倒着几具死尸,也没人管。
“坐下歇歇。”楚瑶拍了拍她的肩膀,俯下身去,轻声说道:“让河生几个年轻人护住咱们的包袱。”
阿挽愣了一下,随即便注意到周围有不少难民,大家都在四处张望着,就瞧着谁拿了粮食出来。
城门已经关了,即便是他们为了争抢粮食互相残杀,城门里面的官兵也不会管他们,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护好自己的东西。
阿挽擦了一把眼泪,点点头,起身去寻找河生。
楚瑶站直了身体,将袖子向上挽了挽,深吸了一口气,向城门口走去。
大家都坐在远处的树下,她这样往前走,就格外的显眼了起来,城楼上那些弓箭手的箭尖立刻对准楚瑶,仿佛她在向前一步,这些箭便要冲她而来。
“阿瑶!!!”
梁氏方才将拾月放下,一抬头,看到楚瑶竟然孤零零一个人往城门口去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爬起来拉住楚季的手:“你快!你快去拦住阿瑶!!!”
楚季听了,赶忙穿过人群追了过去,还没等他跑几步,城楼上的箭矢便落了下来!
好在楚瑶与城楼还一段距离,那些箭矢落在了她面前的不远处,箭头没入黄土里。
楚瑶停住了脚步。
她抬起头,被夕阳的光辉照的睁不开眼睛,不过她举起了双手,示意上面的人,自己手中什么都没有,然后回头叫住了楚季:“别跟过来!”
“你要干什么去?”楚季急的团团转,但是手被族长死死的拉住,楚瑶已经冲出去了,现在无论谁跟出去,都是送命!
外面一众难民被这边的声音吸引过来,都紧张的盯着楚瑶和城楼上的弓箭手,谁也不敢说话。
“你不要动!”楚瑶大声重复了一遍,然后回过头,指了指远处的几具尸体。
弓箭手中的弓箭笔直的端了起来,每一个人的箭矢都对准了楚瑶,城楼一侧插着一把巨大的战旗,沈怀璟抱着肩膀眯着眼,一动不动的看着底下的情景。
“大人。”官兵从后面的台阶跑上了城楼,停在了沈怀璟的身后:“要放箭吗?”
沈怀璟没有说话,从这里看下去,分辨不出楚瑶脸上的表情,但是能清楚的看到,她在缓慢的,继续前行。
“弓箭。”沈怀璟吩咐,随从将弓箭递过来,他亲自拉弓瞄准,一支箭破风而出。
楚瑶感觉到箭矢飞近,她连忙停住了脚步,须臾间那只箭矢便落在了她的脚前,楚瑶抬起头去看上面的弓箭手,心中奇怪。
城楼上至少十几个弓箭手,若是放箭,他们定然会一起放,不会有人单独行动的。
难不成,这古代的弓箭手,也有一狙?
楚瑶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但并没有停留,她继续往前走着。
一只只箭矢落下,每一只的目的,都是她的脚边,似乎是在提醒她,若是有什么异动,下一只箭,绝对会要了她的命!
然而她最终停在了距离她最近的那具尸体旁,那是个年轻人,看样子只有十几岁,便被箭矢穿破喉咙,死的时候,眼睛都没有合上。
楚瑶蹲下身,将他的眼睛合拢,然后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拽到了难民的附近。
坐在那里休息的难民先是惊呼了一声,接着纷纷闪开,楚瑶喘了一口粗气,再一次往城门口走去,这一次,城楼上再没有落下一只箭。
当楚瑶拖回第二具尸体的时候,难民们已经围拢了过来,有胆大的男人将尸体上的箭拔掉,然后从破烂不堪的衣服上,扯了一块布,盖住了死人的脸。
这是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吧。
掩埋尸体,是楚瑶混迹战场的一个习惯,特别是同一立场的战友,她做不到将这些人丢在那里,任由太阳暴晒,野兽啃噬。
“楚家嫂子!”阿挽从人群里气喘吁吁的钻了出来,走到梁氏身边:“你看到河生了吗?阿瑶让我寻他看管包裹,我怎么没找到他?”
梁氏看着阿挽,提了一口气,像是想要回答,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最后,她只是看向楚瑶的方向。
楚瑶往回运尸体的动作一向很利落,唯独这一次,她低头站在尸体旁边,半晌都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