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此刻正歪在东次间的临窗木炕上小憩,屋子里外虽然站了几个丫鬟,但大家都是屏息静气的,不敢大声动作,就是担心会吵醒季氏。
季氏这个人,有很严重的起床气。且她一旦没睡好,那脾气就会十分的差,逮着谁就朝谁发火。所以谁敢去触她的这个霉头啊?
故而偷听回来的那丫鬟忽然风风火火的掀开碧纱橱上挂着的软帘闯进东次间的时候,屋里屋外站着的丫鬟们都恨不得立刻都跑了才好。怕的就是待会儿会城门失火,殃及他们这些池鱼。
季氏的睡眠一向清浅,稍微有点儿动静就很容易被惊醒。这丫鬟忽然脚步匆匆的跑进来,她怎么能不被惊醒呢?
原就没睡好,还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季氏醒来时就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在突突的乱跳。
那怒气如影随形,随着她睁开双眼的那一刹那瞬间就到达了顶点。
她猛的一下就起身坐了起来。
不过由于起的太猛的缘故,她一阵头晕眼花。于是胸腔里的那股怒气越发的膨胀高涨了。
“白薇,你要死?”
她目光不善的罩定闯进东次间里来的丫鬟,一副咬牙切齿恨恨的模样,“不知道我在睡觉?忽然这般着急着忙的跑进来,怎么,你这是要赶着去投胎?”
白薇是在季氏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季氏向来也很倚重她的。
但即便是她最看重的大丫鬟,惊扰了她睡觉,那她肯定也是要罚上一罚,以儆效尤的。不然往后这院里其他的丫鬟都学她,她这个主母还有威信没有?
就要让白薇到院子里去跪上一个时辰。
不过还没等她开口,白薇就已经抢在她的前面说道:“夫人,夫人,好消息!”
季氏才不信她说的话。
这丫鬟定然是知道自己会罚她,所以才会故意说这样的话,为的就是想要逃避这一次的责罚。
就高声的呵斥着她:“你这贱婢!你为了不挨罚,竟然还学会扯谎子了。好消息?什么好消息?这样的谎话你以为我会信?”
唬的白薇立刻就双膝一软,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只顾着高兴,浑然就忘却了惊扰到夫人睡觉之后的严重后果。
不过事已至此,说不得,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于是她忙说道:“奴婢绝不敢骗夫人,奴婢是真的有好消息要告诉夫人知道。”
说着,她也不等季氏开口相询,就已经一股脑儿的将先前她在花厅后窗听到的所有话都一一的说了出来。
“......奴婢听姑奶奶和姑爷话里的那意思,原来姑爷现在已经落魄了呢。陛下都已经降下旨意,将姑爷贬为崖州的一个什么通判,还让他这两日就要离京赴任的。去了那崖州,姑爷还能回得来?而且我听姑奶奶的那意思,姑爷这些年待她不好,所以姑奶奶是不愿意同姑爷一块儿去崖州的,让姑爷自己去。不过夫人,这样一来,就算姑奶奶不去崖州,她也再不是什么户部右侍郎的夫人了,只是个小小的通判之妻。而且指不定姑爷什么时候就死在崖州那样的穷乡僻壤了,那姑奶奶可就是个寡妇了。”
“从前是一个金枝玉叶,金尊玉贵长大的千金大小姐,却忽然成了一个寡妇,夫人,您说这算不算是个好消息呢?”
季氏有些不信,忙问道:“你说的这些话可是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一件事,如何那陆弘文到了通州却不去告知老夫人,问问老夫人可否有相助的法子,怎么他一过来就只见了薛氏,见过了还立刻就走了?”
“奴婢不敢欺瞒夫人,奴婢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见季氏怀疑,白薇连忙就又说道,“依奴婢之蠢见,姑爷发生这样的事,他怎么会不想告诉老夫人,让老夫人想想办法?这俗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若是能让老夫人拿银子出来,让姑爷到处打点打点,指不定姑爷就不用被贬到崖州去了,还能继续留在京城了。肯定是姑奶奶现在心里已经厌烦了姑爷了,早就想一脚将姑爷给踢开了,所以她这才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要袖手旁观,绝不出手相助了。她自己既然都一分银子都不肯拿出来给姑爷了,她还能让姑爷去找老夫人?指不定老夫人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呢!再者,指不定姑奶奶这次忽然回来,就是知道姑爷要倒霉的事,她就提前带着表小姐回咱们家里躲着来了。”
其实内里实情到底如何,白薇并不知道。但她却是知道季氏不喜薛氏的,所以无论她如何抹黑薛氏,说薛氏的不好都是没关系的,反倒季氏听了肯定会很高兴。
而果然,季氏听了她的这一番话之后十分的高兴。
“哼,当初她非陆弘文不嫁的时候还说什么,往后不论他是位极人臣也好,还是街头乞儿也好,她都会对他不离不弃的,可现在怎么样呢?不照样还是见人家落魄了,就迫不及待的一脚要将他给踹开?甚至人家都可怜巴巴的找上门来了,她都一点儿都不心软的。她这样的人,可真是枉读了那么多年的《女戒》、《女训》了。难道连出嫁从夫这样的话都不晓得?一心就只会为自己着想。我可绝不会是她这样的人!”
白薇跪在地上,连忙开口附和她的话。
总之就是要各种嘲讽奚落薛氏,好讨季氏的欢心。
而季氏果然高兴了。于是对于白薇忽然闯进来,惊扰了她睡觉的事她也不计较了。非但不罚她,甚至还因着高兴的缘故,从发间拔了一支赤金莲花簪头的簪子赏给了白薇。
白薇一开始就猜测一旦她将此事告知季氏,季氏一高兴之下就会给她赏赐。但一开始在她的预想中季氏也不过是会赏她一支银簪子一副银耳坠之类的,可没想到季氏竟然会大方到直接赏她一支赤金的簪子。
白薇可以说是喜出望外。当下忙谢了季氏的赏,然后双手接过那支赤金莲花簪头的簪子。
季氏又叫她不必跪了,起身站起来,服侍她梳洗一番。
白薇答应了一声,起身站起。命小丫鬟用铜盆端了水来,绞了干净的巾帕给季氏擦脸。
正忙着,忽然就见有个薛老夫人院里的小丫鬟走进屋里来,说是老夫人说今儿有一件大喜事,命厨房整治了一桌席面,请了家里的各位老爷夫人少爷小姐晚上全都去赴宴。而且老太太还说了,务必请大夫人一定要去的,说有重要的话要跟大夫人说。
季氏一边盘膝坐在临窗木炕上,脖颈上围了一块大巾帕,为的就是净面的时候不至于水珠滴落到她的衣襟上。
这会儿听了小丫鬟传的话,她就说知道了。让小丫鬟回去转告老夫人,她晚上必定会到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语气温和。不过等到小丫鬟答应着转身离开了,她就开始冷笑起来。
一面又对白薇说着:“也不知今儿是有什么喜事,难道老太太竟然愿意自己掏银子整治一桌席面?总不会是要庆祝陆弘文被贬官,要外放出京,她自个的女儿快要做寡妇了吧?”
白薇便也顺着她的话说道:“老太太必然还不知道这件事的。若知道,老太太肯定也会觉得面上无关。谁家姑爷被贬官了,说出去有面子?若老太太知道了这件事,那任凭今儿是有天大的喜事,她也必然不会自己掏银子请大家都过去吃饭的。这饭谁还能吃得下去?”
季氏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顿了顿,又对白薇提出了新鲜的疑问。
“不过刚刚那小丫鬟说,待会儿老太太有重要的话要跟我说,让我务必一定要过去。也不知道老太太到底会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跟我说,而且还要当着全家人的面对我说?”
白薇一听,这不是老天爷将恭维的机会巴巴儿的送到她面前来了吗?
于是她赶紧拍季氏的马屁。
“咱们老爷是府里的大爷,您是咱们府里的宗妇,掌着咱们府里所有的中馈,咱们大少爷又是长房长孙,无论行事还是品行都是一等一的好,老太太不倚重咱们大房倚重哪个?照奴婢猜测啊,老太太特意请您过去,还要当着全家人的面跟你说很重要的话,指不定就是老太太想要完全放权了,将家里所有银库的钥匙都交给您保管了呢。这样一来,往后夫人您可是要真正的掌控着咱们薛府所有的开支了呢。”
季氏身为宗妇,薛老夫人确实一早就让她掌着薛府的中馈,让她打理后宅所有的事情了,但即便如此,薛老夫人也并未完全放权给季氏。
不但家中所有开支的账本每个月要交她一查验,就是府中几个银库的钥匙也都在薛老夫人手里。府中但凡有大的支出,季氏也只好让人写出具体的开支,拿条子过来请示薛老夫人,让她拨款罢了。所以季氏是早就想薛老夫人完全放权给她,并将几个银库的钥匙也都交给她的,这样一来她才算是真正的掌握了府中的大权。
于是听白薇这么一说,季氏简直就是喜出望外。
忙叫白薇给她挑选了一套色彩鲜艳的衣裙换上。又重新梳了发髻,簪上了好几件华丽的首饰,这才高高兴兴的带着白薇,出门去薛老夫人住的院里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