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低垂着头静默的跪着,一直在等待薛老夫人失望的叹息,又或是愤怒的叫骂。
失望的叹息自然是对她。当年她一意孤行,中间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气,最后却落到了这样的一个结果。压根就不是当初她誓死要嫁陆弘文时对薛老夫人信誓旦旦说的那样,我往后肯定会跟弘郎和和美美,白头到老的。
至于愤怒的叫骂,则是对着陆弘文。
当初她出嫁,陆弘文前来接亲之时,他可是跪在她父亲和母亲的面前立下过誓言,此生他定然会好生的待她,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儿的气恼和劳累。但他却违背了他的誓言,这般待她,母亲知道了心里又怎么可能会不愤怒?
但出乎薛氏意料的是,她预想中的失望的叹息和愤怒的叫骂并没有,她反倒听到了薛老夫人带笑的声音。
“哦,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薛氏心中惊讶,抬头望了过去。就正好看到薛老夫人正在微微的点着头,笑着说道:“难得,在我未闭眼之前,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母亲这是过于生气,所以就开始说起反话来了吗?
薛氏没有忍住,忙开口问道:“母亲,您,您没事吧?”
薛老夫人的脸上依然笑意盎然。闻言她就笑道:“我能有什么事?我现在好的很!”
对上薛氏震惊和担忧的目光,她就笑着解释道:“实话告诉你,打从我见到陆弘文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他不是个东西。当年你说要嫁她,我是极力反对的。但无奈你却铁了心一般,无论我怎么劝,你总是不听。我知道你的性子,你从小就是这般,决心要做的事,那是一定要做成的。当时我和你父亲商议这件事,能怎么办呢?若不让你嫁给陆弘文,只怕你要么是偷偷的与他私奔,要么就是郁郁不乐,这两样无论哪一样我和你父亲都是不能接受的,于是最后我们两个思来想去的,也就只得同意让你嫁给陆弘文。”
“我和你父亲其实当时也是想着要赌一赌。总之彼时他陆弘文不过是一个微末之人,我们多多的陪送你一些嫁妆,让你有了底气。再者我和你父亲,与你两位兄长都在,谅他陆弘文也不敢如何!而且他看在你那些嫁妆,还有我们娘家的份上,他也不敢不对你不好。他若是一辈子都因着这些对你好,那也没什么。左右这世间有很多事都是如此,不管内里如何黑暗,面上表现的好就够了。这样你也能快乐幸福一辈子。”
“只是我没料想到他陆弘文竟然还真的有几分才学,考中了进士,进入仕途。但古往今来考中进士的人何止万千,郁郁不得志的又有多少?若陆弘文一直不得志,纵然他是个官员又如何,他也不敢对你不好的。但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拿你的嫁妆去为他的仕途铺路!”
说到这里,薛老夫人终于开始叹息了起来。
“我记得那时我就曾劝说过你,万不能让陆弘文发迹。他若一直处于低位,你尚可无忧快活一生,但他一旦发迹,于你而言必定不是好事。但无奈当时你不听啊,非要跟我说什么夫妻一体,夫荣妻贵。我又能如何呢?也只得由着你了。”
“但我心知他陆弘文的禀性,一旦发迹,必然会忘却你从前待她所有的好,反倒还会恩将仇报,待你一日比一日的差。那时我就在想啊,总归还是你小的时候我和你父亲太娇宠着你了,养的你不知世间险恶,也不知人心幽暗,现如今事已从定局,我又能怎么办?只得让你尝一尝世间险恶,见识见识何为人心幽暗了。左右人这一辈子长着呢,但凡只要你能醒悟过来,我总归会给你留下后路,必然不会让你下半辈子吃苦就是了。”
说到这里,薛老夫人目光温柔的看着薛氏。
“疏桐啊,这俗话说的好,不经世事难成人,未经磨难总天真。另外还有句话,人这辈子该吃的苦总是要吃的,躲不掉的,只不过早晚的区别而已。你年少的时候过的太顺遂了,一点儿苦头都没有吃过,这怎么行呢?老天爷都是不答应的。所以这陆弘文,很可能就是老天爷给你设下的坎,为的就是让你能成人,能懂事。而现在,你终于迈过这道坎了,为娘这心里,实在是高兴。”
薛氏再没想到薛老夫人竟然会跟她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当下只目瞪口呆的望着薛老夫人。
薛老夫人却依然一副欣喜溢于言表的模样,十分高兴的说着:“你终于能醒悟过来,又终于能摆脱掉陆弘文那个狗东西,这是个天大的喜事啊!”
就叫了个丫鬟过来吩咐着:“快,去厨房传我的话,就说今儿咱们府上有喜事,让他们多多的做些好菜,今儿晚上我要摆一桌宴席。”
丫鬟答应着,转身去了。
薛老夫人又吩咐丫鬟扶薛氏起来:“你还跪着做什么?快起来。”
薛氏傻愣愣的被丫鬟扶起,在椅中坐了。又听到薛老夫人在说着:“陆弘文这一走,定然会有那一起子捧高踩低的小人看轻了你们母女两个。你反正是无妨的,已是这个年纪了,若是愿意呢,赶明儿等陆弘文死了,你再挑个合适的人嫁了。又或是你等不及了,干脆就现在就跟他和离了,找个人嫁了也行。又或是你不想嫁人了,也没什么。你的那些嫁妆,够你下半辈子的过活了。我就是担心澜姐儿。”
“澜姐儿可还没嫁人呢。以往说出去她父亲是户部右侍郎,京城里肯定有好些人家愿意与你结亲,但现在陆弘文落魄了,外放为官了,京城里的那些个高门大户,谁还愿意聘澜姐儿呢?”
听她这般一说,薛氏也就犯起愁来。一双细长的柳叶眉都皱了起来。
好在她很快就听到薛老夫人又在说着:“不过我倒有个很合适的人选,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刚刚薛老夫人说过的那一番话,已然让薛氏明白她行事有多么的深谋远虑了,薛氏心中是很拜服她的。现在她既然说有个很合适的人选,薛氏又怎么会不愿意呢?
忙问道:“母亲说的是谁?”
就看到薛老夫人在笑着说道:“其实这个人你也是熟悉的。就是你的大外甥,丹溪。如何,你可觉得这个人选合适不合适呢?他可能入得了你这个丈母娘的眼?”
其实先前薛老夫人一说到合适的人选,薛氏心中就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她说的人会不会是薛丹溪,而现在果然,就是他无疑。
若说让陆锦澜嫁了薛丹溪,薛氏是肯定愿意的。一来薛丹溪这个大外甥的品行她是知道的。既温柔又体贴,为人还稳定,二来,再没有比薛家能让她更知根知底的人家了!
只是......
薛氏迟疑着:“让澜姐儿嫁了丹溪,这件事我肯定是愿意的。但我担心大嫂她......”
她底下的话虽未说出,但薛老夫人心里却跟明镜儿一般,早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季氏因着从前的一些事,心里对薛氏是有一定意见的。以往陆弘文尚且还是户部右侍郎 的时候,她都不见得乐意让薛丹溪娶陆锦澜为妻,更何况现在陆弘文还被贬官外放出京了,那她肯定就更加的不愿意了。
不过为了自己的女儿和自己的外孙女儿,薛老夫人就决定这件事她还是要同季氏好好的说一说。
于是她就对薛氏说道:“这件事你放心,万事有我呢。”
而此刻,季氏的心腹丫鬟却正是同季氏禀告先前在花厅里发生的这一幕。
原来这个丫鬟先前正好有事到前院去,忽然就看到小厮领着陆弘文往花厅去。
陆弘文虽然心中一直不喜薛氏,但前两年每到年节的时候他还是会同薛氏一起来通州看一看薛老夫人的,所以季氏的这个丫鬟还是认得他的。
当时这丫鬟心里就觉得奇怪,姑爷来了通州,按理来说,应当先去拜见老夫人,还有大爷大夫人,二爷和二夫人的,可怎么今儿压根就没有人听说过姑爷要来通州,而且姑爷也没有去拜见老夫人他们,而是被人领着就直接来了这个较为偏远的花厅。
她心中好奇,于是就悄悄的跟着去了。后来陆弘文进了花厅,她就悄悄的矮身蹲在花厅后面的窗子下面。
于是就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陆弘文和薛氏说的那些话。也就知道陆弘文现在已经被贬官,不日就要外放到崖州赴任的是。
这丫鬟是季氏的心腹,她自然的知道季氏一向就见不得薛氏过的好的,既然如今得了这样的一个消息,她怎么能不告诉季氏去,让她高兴高兴呢?
于是一等陆弘文和薛氏离开花厅,这丫鬟也就立刻站起身,急急忙忙的回去找季氏,要告诉她这样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