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蕴坐在地牢外的一处空地上,边赏月,边喝茶,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他循声回头,就看到周舜钦正从地牢里走出。
牢门口的檐下挂着两盏风雨灯笼,头顶一轮明月,月光泼洒如银,所以谢知蕴能很清楚的看到他月白色衣摆上溅洒上去的点点猩红血迹。
谢知蕴是再没想到他这么一个如玉般的谦谦君子,竟然有一天会神色冷戾,身上溅血。
但偏生他一张充满冷戾之气的脸却俊美之极,身形又极为的挺拔,这般逆着烛火和月光不徐不疾的行来,恍惚中只让人以为看到了从地狱门中缓缓行来的阿修罗。
谢知蕴见状不由的感叹。
“那几人到底是对陆姑娘做了什么,竟会让你这样的一个人亲自动手审问?”
周舜钦依然没有回答。
陆锦澜所经历的这件事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他从小到大的挚友。
就只是说道:“我走了。余下之事,劳你清理一番。”
说罢,抬脚往前即走。
谢知蕴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是真的想骂人。
合着你就把我这大理寺当成什么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而且你审问过了,剩下的烂摊子就要我给你收拾干净?
但他又能怎么着呢?这毕竟是他的挚友。
也只能轻叹一口气,招手叫了自己的两个心腹之人过来。吩咐他们:“将今晚的那几个都扔到乱葬岗去吧。”
他甚至都不用进地牢去查看,就知道那几人肯定已死无疑。
因为他很了解周舜钦这个人。一般都不轻易动怒,但一旦他真的动起怒来,别看他生了一副清隽儒雅的相貌,但行事果断狠辣不下任何人。
也不知道那几人到底是做了什么事,竟惹得周舜钦动了这般的大怒。
谢知蕴抬头望天。怎么办,可他还是很想知道啊啊!!
外面,周舜钦从袖中掏出一张纸。上面所写的俱是李修昀所招供之事,最末一行上印着一个血淋淋的手指印。
周舜钦瞧着纸上所写内容,又冷笑一声。
上次陆锦澜前往叶兰舟处为她母亲求医,他瞧见她脸颊上被人掌掴留下的一道鲜明的手指印,就疑心陆锦澜在家中过的其实并不好。后来更是从叶兰舟处得知,陆弘文竟然宠妾灭妻,陆锦澜挨的那一巴掌就是被他打的!
彼时他便有心为难陆弘文。但其后叶兰舟去陆家给薛氏复诊过几次,说现如今薛氏母女过的甚好,陆弘文并未再为难过她们,他这才罢了。
再就是上次阳明湖的茶楼事件,表面上看着虽是周攸宁与陆锦月两个人发生了不雅之事,陆锦澜不过无意撞破此事而已,但睿智细心如周舜钦,又怎会看不出其中的点点纰漏?
但陆锦澜在此件事中并未受到伤害,所以他才并未细究。
但是现在......
周舜钦瞧着手中纸上所写的那数行黑字,眸中黑沉如暴风雨来临前空中聚集的乌云。
好的很!原来一开始竟是陆锦月要这般设计陆锦澜!
身为庶妹,竟敢这般设计长姐!
不,这个陆锦月其实连陆锦澜的庶妹都称不上,她不过是白姨娘与李修昀两人的女儿罢了。
可笑陆弘文,为了陆锦月竟然数次责罚自己的亲生女儿,但到头来他也不过是白白的替别人养了十几年的女儿而已!
周舜钦抬脚登上马车,原是想着现在就去到陆府,将李修昀招供的这一切都劈手甩到陆弘文的脸上去。
——虽然陆府的家事他一个外人无权过问,但有了这张供词,就不信陆弘文还能留得下白姨娘和陆锦月。
届时这两人一除,陆锦澜在陆府自然会安然无虞,再无人敢用阴谋诡计害她
而且......
周舜钦只先前开始就一直冷厉着的神色缓缓的放柔下来。
此事过后,他就会挑个良辰吉日遣媒人上陆府说亲,早些将陆锦澜娶回来。到时在他羽翼之下,他必然会将她护的好好的。
想到这里,周舜钦心中一股暖流淌过,立刻就要开口吩咐随从驱马前往陆府。
早些将此事解决,他才能早些遣人上门提亲。
但转念想到陆锦澜今日受此一番大惊吓,才回到家中不久,此刻应当已是歇下了。这会儿他若驱车过去找陆弘文,到时陆弘文吵嚷起来,势必会惊扰到陆锦澜,到时她还如何歇息?
一番惊吓未平,一番惊吓又起,周舜钦这般一想,便决定今晚暂且还是不去陆府的好。待明日再去也不迟。
就将手中拿着的这一份供词折叠好放入怀中,吩咐随从驱车回家。
今晚不去也好。他现在身上这一身血迹,他也担心陆锦澜看到他会害怕。
他总是不想陆锦澜会怕他的。
但实则陆锦澜现在还未歇息。
先前与周舜钦一别,她扶着雪柳的手刚一回到绣绮院,就看到白檀正焦急的站在院门口打着圈儿。不一会儿的功夫又会探头往前望上一望。
忽然看到陆锦澜,她眼前一亮,立刻就一路小跑着迎了过来。
“小姐,”
她跑的气喘吁吁的,但即便如此,她依然还是急切的问着,“小姐,您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夫人心中十分担忧,遣我过来等小姐回来。”
她话音才落,就留意到陆锦澜身上所穿的衣裙。
虽然一看都是簇新的,料子也算可以,但小姐从小可是金尊玉贵的长大,她穿的哪一件衣裳的料子不是夫人精心挑选出来的,极好的料子?
所以白檀一眼就看出这一套衣裙绝非陆锦澜所有......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白檀心中猛的一紧。她立刻开口询问:“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不然小姐怎么会穿着一套不属于她自己的衣裙回来?而且这时她也留意到陆锦澜面色苍白如雪,左右脸颊上各有几处细长的划痕。
但陆锦澜却并未回答她这话,只是说道:“无妨,我没事。”
白檀心中虽然焦急,但看着陆锦澜一副疲惫憔悴的模样,还是暂且按捺下心中所有的疑问,同雪柳一起扶着陆锦澜走进院里。然后又扶着她进去,让她在东次间的临窗木炕上坐下。
白檀对绣绮院还是熟悉的,当下她也不假手其他小丫鬟,自己忙忙的倒了一碗热茶来,服侍着陆锦澜喝下。又拿了一只厚实软和的大迎枕垫在陆锦澜腰后,好让她能靠的舒服一些。
陆锦澜倒是没有想过要瞒着白檀。她心中明镜似的,想要扳倒白姨娘,眼前就是一个最佳的机会。
所谓危机危机,有危险的同时肯定也会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