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林大姑娘这般问,那是不是说明……
“林大姑娘,您的意思是,阿爹他明明知道大哥他们偷懒,也知道他们撒谎,却装作不知,还帮他们遮掩是吗?”何家义颤声问出自己心中的猜测。
“不……不是……”
何进保从未见过小儿子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心里一时发慌。他是想让大儿子能够出头,可也不愿意看见小儿子同自己离心,意欲开口辩解。
但林知意没给他这个机会,径直回答道,
“你们两兄弟,虽然肤色差别不大,可是一个身体结实,手有厚茧,一个身材微胖,手掌光滑……”
随着她的话,何家业与何家义都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又看向对方。
“而且我们来的时候,何二叔你正在干活。被村长叫停之后,你的呼吸也不见紊乱,至于他……”林知意看向何家业,“他不过是走了一段路,就有微喘,这会是经常干农活之人有的表现吗?”
“而村长……可以说与田地打了一辈子交道,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其中猫腻?”
林知意一语道破其中心思,何家义彻彻底底呆住了,看着何进保的眼神慢慢失焦。
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被阿爹和大哥当成傻子,耍的团团转。
不仅他自己犯傻,还白白连累了自己的妻儿,让他们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真是太可笑了。
沉默半晌。
何家义慢慢从打击中回神,重新定睛看向自己敬仰了一辈子的阿爹,带着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委屈,问道,“阿爹,我也是你儿子,这么多年,你看着我们一家人任劳任怨,受尽委屈,你就没有一点心疼吗?”
何进保顿觉难堪,逃避似地移开目光,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同时心里开始怨怪林知意,为啥非要干涉他们何家的家事,非要将这层纱布扯破呢!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朝林知意责问,“林大姑娘,你这是要让我们何家家宅不宁吗?”
“呵。”林知意冷笑一声,“让你们家宅不宁的人可不是我,而是村长你自己啊。”
她转过身走到何苗苗面前,弯腰轻声问道,“苗苗,你能不能告诉姐姐,你为什么愿意帮着二叔,戳穿你阿爹他们的假话?”
何苗苗呆呆看着眼前的贵人,只觉得她好漂亮,好温柔,身上也好香……
不过她很快回道,“因为他们只对何轩好,而二叔二婶,还有堂哥堂妹对我很好,所以我也要对他们好。”她的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林知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
然后复看向何进保,“村长看到了吗?连小孩子都知道,人与人之间的付出都是相对的,若有一方失衡,则会心生不平,而一生不平,矛盾便起,就如苗苗一样。
而你偏心长子多年,处事不公,家宅不宁只是迟早的事,我如今不过是提前帮你发作出来罢了,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而且,我看重何二叔,想让何二叔帮我做事,自然不想他被蒙在鼓里。”打一个巴掌,给一颗枣,林知意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
然而何进保没有因为这颗枣怨气全消,神色仍然有些难看。
“可若是林姑娘不说出来,今日的矛盾也不会有。”
林知意:“……”
林知意想骂人,但她还是忍住了。
看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对这个固执的老头子是不管用的。
她缓了缓心里的怒气,思忖片刻,复开口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何家每代都只会有一个长子,而其他不被重视的子孙会越来越多,也就意味着,内心有怨之人也会越来越多。
所以矛盾绝不会消失,只会越来越大,大到有一天,无法再遮掩,无法再控制。而那个时候,就是你们何家分崩离析之时。
除非,何家以后长房的能力一直强于其他人,倒是还能压制一二……”
“但是。”
“你看看你如今的长子和长孙……长子撒谎成性,好逸恶劳,品性低劣。
至于长孙……恕我直言,一个人若连最基本的礼敬长辈都做不到,那他会读再多的书也是无用的。
古人有云,德才兼备乃圣人,有德无才为君子,有才无德是小人。”
“难不成,你要靠着这样的长房来振兴何家?”
林知意脸上是明明白白的嘲讽之意,一番话将何进保多年来的坚持和骄傲抨击的体无完肤,一文不值。
当事人如受雷击,一脸呆滞地愣在原地。
何进保甚至觉得自己的老脸,顿时像被人连续甩了几十个巴掌那样疼。
迷糊之中,他更觉得,林大姑娘的话或许还有另一层意思。
那就是他何进保,教子无方,自以为是,是乱家之源。
还有可能,是乱宗之源……
他好像……真的做错了。
何家业父子更是脸胀得通红,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尤其是从没经过风吹雨打的何轩,白嫩面孔红得更是明显,双手握拳,攥得死紧,头也几乎埋到胸间,再不见半分意气。
他向来以祖父看重,读书功名居傲,从没将二房放在眼里,可没想到今日,自己竟然会在二房面前,被人贬低到尘埃里。
更令他感到羞耻的是,这人还是自己的倾慕之人……
见自己不喜欢的人都被林知意说得哑口无言,何苗苗眼里顿时浮现出浓浓的崇拜之色,忍不住朝她走近一步,“姐姐,你好厉害呀。”
旁边的何家义几人也都认真点着头,敬佩地看着她。
林知意转过头,捏了捏何苗苗的脸蛋,柔声道,“苗苗,你以后也可以和我一样厉害的。”
“跟……跟您一样厉害?”何苗苗眼睛登时亮了。
可很快又暗了下去,“这怎么可能呢……”
这样的事,她想都不敢想。
“怎么不可能?”林知意挑了挑眉,“你不是有一样很厉害的本领吗?”
“厉害的本领?”何苗苗困惑地眨巴了下眼睛。
林知意弯眸一笑,看向这片金黄的土地,道,“你不是会种田吗?”
“可是姐姐,我们仓河村人都会种田,可不算厉害的本事。”何苗苗一脸认真道。
“可是苗苗,你难道就没发现……”林知意转过身,缓步走向成片的稻穗,“你们种的粮食比其他人家的都要好吗?”
“这……这倒是诶。”何苗苗挠挠头道。“每年收粮食的时候,村里人都会夸我二叔粮食种得好。”
“这就是了。”
林知意在稻穗前站定,手轻轻拂过金黄的谷粒,“你知道吗,我们东沧的圣祖皇帝就曾说过,民以食为天,业以农为本,这就足见会种田有多么重要了。
而且,朝廷至今还保留着大司农的官位。这个官职,就是只有会种粮食的人才能胜任。”
“真的吗?!”
何家义忍不住出声,“只会种田也能当官?”
林知意回过头,微笑,“还得会识字写字才行。”
何家义脸色一下子又灰暗下去。
林知意见状,嘴角扬起更大的弧度,高声问道,“那么何二叔,你愿意认字,习字吗?”
何家义身形骤然一僵。
静止半晌,才迟缓抬首,露出迷离恍惚的神色。
眼中却又流淌着一股激动和急切。
是……是他想的那样吗?
“是。”林知意轻松看出他的想法,“所以,你愿意吗?”
亲耳听到肯定的答案,何家义眼眶霎时一红,全身因激动和感激微颤着。
他眸光一凝,抬脚走向林知意,郑重地弯下腰,定声道,
“我愿意。”
此刻,他不再在意阿爹是否心疼过他。
他好像摆脱了过去,于这一刻重获新生。
而这份新生,是大姑娘给他的。
何进保见这一幕,蓦地暗自苦笑,林大姑娘真是好心机,好手段。
从此以后,他失去了一个老实孝顺的儿子,而她多了一个……不对,是五个。
自此,她多了五个对她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