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萧瑟中带着颤栗的寒凉，街上安静，云玖甚至可以隐约听到不远处那孩子的笑声。
马车停下的这一刻，他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念头。
情理上他应该假装不认识秋棠，直接命人离开，不然按察使的人定会察觉出端倪。
他倒不是在乎从京城来的那几十人，可眼下杀了他们，必会引起朝廷的警觉。
此刻若和朝廷撕破脸，他们暗中进行的许多事都要暂缓。
他脑海中闪过一万个他必须离开的理由，但他没有，他中了邪般不管不顾的走下马车，吩咐随从的护卫直接将跟踪的影子除掉。
护卫犹豫，低声，“将军三思。”
云玖侧目冷冷的觑了他一眼，属下会意。
他想和秋棠说句话，问她公主的下落，问她公主被安葬在了何处，或是万万一的可能，公主是不是还活着？
他腿有些软，甚至于从街上走到街角那几十步路都走的艰难。
理智告诉他，公主必是不在人世了，不然即便不同他联络，不想着他，也不会不和宋将军互通消息。
秋棠就站在画摊前，只要他将话问出口，十有八九会连心里仅有的一丝妄想都断绝。
他隐忍了这么久，连督察使各种挑衅他都容忍了，甚至于还进京去跟祁王称臣，眼下他却因为公主的一个婢女，乱了方寸。
秋棠下意识的拉过小太子，如何这样凑巧，才到丹城就遇见故人。
只是眼下并不是相逢的好时机，公主还没有要见云玖的意思，至少在送走小太子之前公主没有这个打算。
昏暗的夜色中，那两个一瘦一矮的影子还正在好奇云玖为何忽然停下来，只觉得脖颈一凉，明明跟在马车跟前的护卫，不知何时绕到了他们身后。
他们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人已断气。
云玖看向秋棠，几度张口，话都梗在喉咙说不出来。
“姑……”小太子仰头看向他，怯生生的拉住秋棠的手正要开口。
秋棠抢过他的话茬道，“姑且等老爷爷将扇面画完咱们就回去歇息。”
客栈隐蔽处都是暗卫营的暗卫，陌随也是下意识的冲过来，将秋棠和小太子护在身后。
他脸上扬起笑，陌生又客套，“多年不见，不曾想在此处遇到云护卫，哦不，云将军。”
云玖看向小太子，陌随挠了挠头解释，“正是犬子，我与夫人是要去安州投奔宋将军，路过丹城。”
“犬子。”小太子嘴里念叨着，好端端的他怎得又换了一双父母。
“公主呢？”他声音颤抖，红着眼眶问。
陌随只留意到跟随在他身边的护卫，在他的马车停下之后，人便消失了，他心里不由警惕起来。
“天下人都知道的事，云将军不知道吗？”秋棠看向他，硬着头皮开口。
他似乎苍老了许多，整个人毫无精气神，眸中无光，整个人颓丧的犹如秋日的草木。
他自嘲的笑笑，转身准备离开。
陌随和秋棠互相看了一眼，秋棠立刻抱起小太子准备回客栈。
“既来了丹城，也不愿见我，陌兄弟是认为我投靠新帝，以我为耻吗？”
陌随笑笑，“不敢。只是云将军既停了马车，身边的护卫四散离去，是要叫人来抓我们吗？”
云玖顿住脚步，他的心早就冷透了，既是冷掉的心，上面撒把盐也不会觉得疼痛。
“我们都是公主府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将军就算抓了我们，也换不得多少功劳，不如看到从前同为长公主效命的份上，只当没见过我们。”
这话如同钝刀子一般，一下一下的在割开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他累得很，懒得辩驳一句，“好。”
“公主葬在何处？”
他想去看看公主。
“东州。”
“东海郡。”
陌随佯装镇定的说完，心虚的转身回了客栈。
客栈内，秋棠抱着小太子，将方才街上的事情小声交代了一遍。
萧姝言面上没有多少情绪，“他没有对你的话起疑吧？”
陌随也走了回来，“应是没有。”
“不过公主，他身边的护卫突然消失了，咱们要不要即刻离开？”
萧姝言算了算时间，“夜七已经离开三日，算算时间后日黄昏前舅父的人便能赶来了吧？”
“若昼夜不停赶路，应该能到。”陌随回答说。
“那在此之前，你们这些人能守住这间客栈吗？”
萧姝言拨弄手上的翠玉镯子，手腕在玉镯的映衬下更显白皙。
“公主的意思是？”陌随愣了一下。
萧姝言指了指楼下的大门，“有人要闯进来了。”
以云玖对暗卫营的了解，那些暗卫藏匿的能耐完全骗不过他的眼睛。
陌随快步下楼，门前几个暗卫持剑与云玖对立。
云玖坦言 ，“你们应该知道，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陌随上前一步，下意识的探头看向客栈外面的长街，见到没有大队官兵赶过来，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云将军这是何意？”
“陌随，秋棠和暗卫营一众兄弟消失了那么久，此刻你们突然出现在丹城，不觉得该同我说句实话吗？”
“将军有话尽可以明言。”
陌随心里直打鼓，但云玖身手再了得，这客栈内住的客人大都是他们的人。双拳难敌四手，他要是硬拼，也绝讨不到丝毫甜头 。
云玖扔掉身手的佩剑，“你不必张望了，我已吩咐过，只我一人，不会有人来。”
“云玖！”陌随下意识的喊住他，“你想清楚，踏入这扇门，很多事情你可就身不由己了。”
他丝毫没有犹豫，顶着之前暗卫营一起同生共死的兄弟们的目光，坦然的走进客栈。
客栈的门倏然关上。
大堂内端坐的众人或在饮茶，或在闲聊，看似谈笑风生，但所有人都余光都落在云玖的身上。
他明白今夜走进来的若是歹人，此时早已经身首异处。
那些人有些是陌生面孔，更多的都是他熟悉的人。
秋棠站在二楼楼梯转弯处，居高临下的看向他，笑岑岑的道，“将军既然来见故人，这几日就留下好好叙叙旧情，莫想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