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阁,三楼雅间。
云玖坐在上首,旁边的香案上燃着熏香,面前的桌上摆着茶点。
珠帘相隔,清越的琵琶声响起。
蓝衣女子见到雅间的门紧闭,这才扯下面纱,款步走到云玖面前。
她施施然的福了福身,“见过云将军。”
她生的清丽娇俏,十八九岁的年纪,面若芙蓉,笑起来更有万种柔情。
云玖完全无视面前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他眉头紧蹙,脸色也极其不好。
云州王刺史和他书信往来两年有余,此番愿意派人来丹城见他一面,他不顾有京城的督察使在此,冒险答应。
王刺史的人先是推迟了前来赴约的时间,接着将见面的地方约在迎春阁。
他一再忍让,不过是因为从秦州过景州,峡州,便是云州,若是交好云州刺史,他日便可以兵过云州,从南路畅通无阻一路直逼京城!
祁王篡位弑君他可以忍,屠戮百姓他也能再退一步,可害死公主,此仇不共戴天,他拼了性命也要诛杀此贼。
但这些都不是云州……
他正要起身,蓝衣女子将令牌放到他面前。
他总算抬眸看了一眼,是王刺史的令牌,“王大人让你来的?”
“正是。”
“看来王大人也无甚诚意,既如此,他继续做他的封疆大吏,我走我的阳关路。”
云玖起身就要离开,蓝衣女子拦下他,“云将军,我爹还无诚意?你可知本小姐是王大人最疼爱的幼女。”
“我爹派我来见将军,将军当知王家愿与将军共除奸贼的忠心。”
云玖看向她,“只小姐的身份,还不足以让本将信任。”
她将临行前父亲交代的事一一说了,又说起云玖最关心的事,“将军是想拿下景州之后,先礼后兵的劝降峡州刺史,他若不从,你便与我父前后合兵,逼他答应。”
峡州刺史是祁王的旧部,此人顽固,必不会轻易束手,这也是云玖绕开他,结好云州王刺史的原因。
云玖不作声。
王茯苓继续道,“这也正是我父的意思,如今朝廷在各州派遣督察使,名为督察,实则想要夺权,这些人犹如恶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各州百姓深受其苦。”
“我父有手书在此。”
说着将书信递了上前,云玖看了信,脸色才浮现一丝笑意。
“既如此,云玖替先帝替天下万民谢过王大人忠义。”
茯苓的视线落在他眼角眉梢处,忽得红了脸,她还从未见过这样月朗风清的人物,闻听这位将军三十有二,从前还是公主府的暗卫出身,本想着该是中年粗旷男人的模样,却不想如此俊朗清雅。
似山野竹林中寂寂的风,如冬日清晨淡淡的薄雾。
身姿挺拔,严肃疏离,像话本子里写的白袍银甲的少年将军。可茯苓知道他不是,他是嗜血夺命的杀神,是让西夷闻风丧胆的秦州守将。
“我……”她慌张的低头侧目,“我爹让我问将军一句,将军所做之事是否就是宋大将军的意思?”
她看痴了些,差点将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云玖抿唇,“是。”
“如此,我爹更放心些了。”
云玖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信,“你将此信交给令尊,他会明白的。”
他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茯苓想到之前听说的那个流言,“将军,小女茯苓,冒昧想问将军一个事关平宁长公主的问题……”
“说。”
他听到平宁公主,不由得顿住脚步。
“将军当年真的为了公主,要起倾城之兵?”
云玖不答话。
茯苓心尖颤抖她没想到云将军如此忠义,为了旧主,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在她看来,云玖不回答就是默认。
“将军真是世间少有的忠心之人,公主泉下有知,定然会感动。”茯苓红了眼眶,又是倾慕又是感动。
云玖淡漠的道,“她不会感动。”
“为什么?世间哪个女子知晓一个男人愿为了自己不顾一切,会不感动?”
茯苓愣住。
云玖没有解释,只是说了一句,“因为王小姐不是边城百姓,不知道边城若丢了,那些丢命丧家的百姓境地如何。”
他出了厢房,只留下茯苓和她两个心腹女婢,琵琶声也在他出门的那一刻停了下来。
长街上渐渐安静下来,万家灯火,月色迷离。
云玖坐在马车内,他分明是走在回府的路上,心里却空荡荡的,没有归处。
他眸中凄冷,世间哪个女子会不感动?他无奈笑笑,萧姝言可不是世间哪个女子,她若是知道自己做的蠢事,是要怪他不顾大局,不念着万千百姓的。
可是,他心底无数疯长的念头叫嚣着,他不要念千万百姓,他只想做回公主府的默默无闻的护卫,念着公主一人!
马车路过云居客栈时,云玖随行的护卫轻咳了一声,提醒他督查使的影子又在后头悄悄跟着了。
云玖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长街,街角处有个画扇面的白发老者,他正笑眯眯的给一个孩童作画,那孩子似乎一直念念叨叨的在问他各种问题,老者分外的有耐心,时不时的停笔和他说话。
那孩子身边站着一位靛青色绸布衣裳女子,女子举止有度,风拂过她的衣摆,她伸手拢了拢自己被风吹乱的鬓边的头发。
是秋棠!
“停车!”
云玖的眸中浮现出微弱的希冀,秋棠怎么会出现在丹城?当年秋月不是说她随着公主,大约也不在人世了吗?!
两匹马嘶鸣了一声,扬蹄停下。
“将军?”身边的随从跟上前来。
秋棠也听到街上的动静,她回头看过去,马车内坐着的男人正看向她。
她嘴角噙着笑,这位可是比当年冠绝京华的第一公子还要疏朗明媚的云护卫啊。
多年不见,他似乎稳重了些,更英气凌厉了几分。
夜色迷离,灯火晦暗,看不太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