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他心中有所震惊时,白祁眼中竟露出了得意,随后道:“本君只想让魔尊清楚,此趟前来,并非商量,而是谈判。”
此话一出,众魔皆怒。
白祁依旧立于人群之中,不慌不乱,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好似笃定了魔尊会拿他没办法。
他虽一人前来,但就在至暮河不远处的一些地带,留守的天兵们皆已收到了命令,统统听令于他,随时调遣。
“本君只要一声令下…”
未等他将话说完,魔尊开口:“给我几日时间。”
“好。”白祁也不拖沓,连忙答应。
薄暮冥冥,蚁封穴雨。
微风渐起,沙沙的落叶声响彻耳边,季柟栀虚弱地靠在栏杆边上,呼吸一阵接一阵却不均匀。
这般重的伤病,势必要躺上了十天半月的,但她却并没有将时间都花在修养上面,时常见她起来走动,就算是疼痛难忍,她也会起身,依旧会去到处走动。
身穿杏黄色衣裳的少女依偎在那栏杆之上,眼眸飘忽,面色沧桑,发白的嘴唇让她看起来更显虚弱,毫无精神可言。
楼下大树旁,月光透过枝叶零零散散地照映在地上,一褐色身影立在微风之中,发丝随风而浮动,背影挺拔。
少女伸手撩拨被风吹乱的发丝,面上忧郁,眼里没了光。
她望着那树下身影,出了神。
那日梨花州相遇,她救了他,他亦救了她。
那日砅川,他救了她,她亦救了他。
来到浮夜林,她总是跟在他的身后,是因害怕,但也不只因害怕。
他总喜欢独自一人,不说话,一直不停地炼剑,不论日夜,废寝忘食。而她总是不出声,躲在附近,就这样看着他练,也不知道累不知道饿的。
他练多久,她便看多久。
点点滴滴,已汇成水流,在她心中缓缓而流。
相处了这般多,对于已经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小女君来说,就算没有完全信任,但至少在他这里,支离是此时唯一一个她敢信之人。
一夜屠杀,小女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朋好友,是真正意义上的家破人亡,她一夜之间被迫成长。
那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那里至少还存留着她这些年来的许多欢乐,她是砅川的百里家女君,受众人宠爱,但她却又亲眼所见那夜后的血流成河,遍地尸身。
这一切对她来说是残忍的,在那一刻,她甚至觉得这个世上没有人会比她更痛苦,那种每夜被冤魂找上门,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她已经许久未能睡得个安稳觉了。
直到…她遇见了北衾……
魔神之子,声名远扬,但他成名的背后又都是些什么?
众人不提,但心中自然是明了的。
就算是来浮夜林不久的季柟栀也曾听说过其中一二,那时的她才发觉,支离或许比她还要痛苦百倍千倍,至少在这十六年里,南枝是百里家的小女君,是那个最为受宠,被整个砅川捧在手掌中的明珠,世间仅此一份的待遇。
那支离呢?
不说其他的,就说这十六年,他又是怎么度过的?
独自一人被留在了浮夜林,本就无人敢靠近的深渊,他却从儿时在此待了整整十六年至今。本就无人施教,他却可以仅靠着在林子里与魔兽赤手空拳地较量,最后却在年少时,得以凭一己之力平定长达十年的内乱。
他经历的这些比起万幸之中的季柟栀,的确不该相提并论。
但也是因为听说过他的故事,季柟栀心中会下意识地觉得二人之间有了说不明的联系,有了道不清的相同。
她同情于他,但他从未领情。
他总是一个人待着,她也总是想要靠近他,再近一些,她希望着有一天,他能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她会认真地去听。
可是她忘了,他是支离,是魔神之子,被众人言传的冷血无情。
季柟栀眉头微微一蹙,望着那个她曾感到同情,而想要靠近的背影,心中苦涩。
经历相似,也都是独自一人,所以总想着抱团也属正常,但她很清楚,支离不是那样的人,也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他太过强大,强大到可以独自一人走上那独木桥,无人能阻。
那柟枝呢?
她…跟强大沾不上边不说,她甚至弱小得可怜,弱到路过的人都能随意将她碾死的程度。
对于这种现状,季柟栀很清楚,她需要一个靠山,面对现成的,她想抓住,却又抓不住。
支离对她来说,近在身边,但又远在天边。
她拿不清这段时间二人之间情感,但她却又很清楚,大魔头在她的心中已经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
那日山崖,到今日为止,她无论是在梦中,或是清醒的时候,心中都纠结于这份情感。自己看不清,也就不敢面对,哪怕只是与他对视一眼,她也不敢。
季柟栀望着他的背影许久,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又想去散心了。蓁蓁今早离开了,说是去办点事情,而她就算是只剩自己一个人,也要倔强地下楼,不愿留在那狭小简陋的屋子里。
夜夜噩梦惊醒,她已然受够了。
屏住呼吸地缓步下楼,生怕招惹到大魔头的目光,蹑手蹑脚的与做贼无异。可就算是她已经轻手轻脚,哪怕是年久失修的木屋子都无发出些什么声响,可终究还是被他给发现的。
他的警惕与直觉,可怕得令人叹息。
支离只是颔首,并未回过头来看她,此时的她在他的眼里,犹如一只担惊受怕的兔子。
或许是觉得她在躲着自己,也就不想回头,省得惹人烦,他心中也有所赌气。
她提着衣摆,静悄悄地离去,从一旁走进了丛林中,平日里向来不敢独自进入,也不知道她一个人此时为何又不害怕起来。
魔神之子本不愿理会,却还是在下一刻选择了转身,悄悄地跟在了她的身后,静静地望着她,跟着她。
季柟栀缓步走在前面,小心翼翼地张望四周,她一个弱女子,要修为没修为,要法器没法器,所谓是要什么没什么。
别说来头魔兽了,就算是随便来一群吸血蝙蝠,她也能被伤着。
可偏偏就算如此,她依旧硬着头皮也要往里走去。
就算身后有着那么一大座靠山,她也不愿回头,甚至连害怕也都要装作没有。
支离不理解她的倔性子,心中虽不承认,但其实就是担心她的安危,所以不惜亲自跟着。
可他却只觉得自己是好奇于她近些时日为何躲着自己,只是想跟来一探究竟。
给自己找补这件事,他倒是做得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