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他和祝殿主是不同的两个人，当时祝遥把他拉入忆庭，分明是因为他当时的身份是“祝殿主”。既然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又怎会和这个世界的人物产生瓜葛？
他如今用的身体是他自己现世的身体，和祝殿主的面貌相去甚远。可薛令怎么会看着他现在的模样说出他“更像笙玉”？
薛令道：“你们的确不是同一个人。”
他忽地起身，往内殿方向走去。只见薛令握住了书柜上的一尊塑像，轻轻一转，清脆的机关运转声徐徐响起，他转头示意祝无言跟来。
石壁翻转，内殿之中隐隐有金光涌动。
他跟着薛令踏入内殿，就见殿中正运转着一个巨大的法阵，阵上符文发出道道金光，嗡鸣着在半空浮动，仿若有灵。
而在法阵中央，是两具……
祝无言：“棺材？”
薛令手指微动，那两具神似棺材的东西开始震颤，棺盖落地，露出了两具人身。
薛令声音淡淡：“人偶傀儡早已被列为禁术，就连藏经阁的第八层也不曾收录。若将此术修得登峰造极，与造人也无异了，不过材料难寻，代价极大，你不要学。””
从薛令说出人偶傀儡这四个字起，祝无言就转头看向了他。
这种血腥的禁术早已失传，但他在翻阅卷宗时草草了解过，从薛令口中听到时，他握紧了双拳。
“无言……”薛令顿了顿，“我的无言，是在笙玉去后炼制而成。”
“他身上有我献祭出来的部分血肉。”
薛令说的，自然是那位祝殿主。
祝无言的双目猝然睁大。
“这种禁术使用多了，是为天道所不容的，我只炼了两具。”另一具傀儡，就是谢景了。
薛令道：“他天赋好，性格……不随我。我从小把他带在身边，看着他逐渐长大，与常人无异，心中欣喜，只是欣喜早了——禁术催生的灵魂，下场通常不会太好看。”
说到这，薛令转身，垂眸看向他：“某日，我发现他的魂灯灭了，性情大变。”
那是祝无言穿书过来了。
薛令道：“虽不知天道给他安排了什么下场，不过呢，我是想过，如果一定要潦草结局，就由我来做这个结局者。”
“生于我手，死于我手，岂非比任由天道摆布更好？”
这些话说得平淡，却在祝无言心中激起千层浪。
薛令曾经想要杀了他。
祝无言握紧的双拳缓缓松开：“那我……”
薛令：“但那日，我思考良久，还是没有动手。”
“无言。”薛令叹了口气，“你说的那些，我真的都知道。”
“笙玉也好，谢景也罢，我不知你们是如何与天道扯上联系的，也不知道你们都想改变什么，天道难以违抗，笙玉已逝。我实在不想再看到你们因为天道而丧命。”
祝无言：“……笙玉前辈做了什么？”
薛令：“她被天道选中了。”
“堕魔罪印是一种诅咒，它生在谢景身上，谢景是邪，笙玉便是天道选中的斩邪之人。或许天道喜欢这样的戏码？”薛令扬了扬嘴角，眼底却并无笑意。
“可笙玉她不愿意斩邪。为了骗过天道，她精心策划了幽云一战，到头来却是徒劳。”
“祝遥与我赶去时，只来得及看到他们二人灰飞烟灭。后来，祝遥也死在了幽云。”
不知是否错觉，祝无言看见薛令眼眶微红。待他想看清楚些时，薛令一仰头，以他的身高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那时又是正傲气的年纪，一心想让他们活，所以后来……罢了，不重要，小孩子就不要听这些了。”薛令揉了揉他脑袋，祝无言下意识想反驳道他现在只是身体暂时逆生长，怎能算真正的小孩，张口却吐不出半个字。
他说不出话了。
一道阵法不知何时在他脚下运转起来，他足下也被粘住了似的，挪不动半步。任他再焦急，也只能这样仰头定定看着薛令。薛令另一只手向他面上覆来：“笙玉没有飞升，她用最后的筹码和天道做了一个交易，换来了转机。那个转机就是你。”
金光在薛令掌心涌动，祝无言感到阵阵难以言喻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他的魂灵将他吸出。薛令：“最后，她魂消道散，被抹去了存在。但是无言，你来了，她和天道的交易生效了。”
殿内的棺材里坐起来一个人，祝无言转动眼珠，看见那人侧身，好像是谢景的模样，而后，薛令覆住了他的眼，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意识彻底消散前，他听见薛令说：“无言，这个名字，本来就是她留给你的。我能留给你的……”
还有一道声音由远及近，音色有些耳熟：“这么多？这次的交易，我好像亏了啊，薛……”
身体好像陡然变轻，祝无言意识混沌，还有许多没来得及说出的疑问也只能一并吞回腹中。
他想问薛令：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
……
…………
有点闷。
祝无言猛然坐起，头顶撞到了一个硬木板材质的事物。随着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坐在棺材里，刚刚被他顶开的是棺材盖。
侧眼看去，旁边的晶棺已经空了。
头脑有些昏胀……四周寂静，听不见声音。
只有他一个人。
这还不是最令他惊诧的事，祝无言凝眸，眨了好几下眼，视野才渐渐清晰起来，抬起手——修长白皙，俨然是成年男子的双手，双指一捻，一簇耀眼的灵光便倏地在指尖跃起。
体内灵脉运转正常，灵力浑厚，是更甚化神期的修为……
内殿原本运转的阵法也已经消失无踪，恍然间，祝无言当真要以为自己已经在这里闭眼千年，刚刚诈尸起来，什么薛令、云上殿，都是一场幻梦。
祝无言的双手颤抖起来，五指插进发间。很多事情，好像也不必再问了。
“掌门师兄……”
间云剑还在，似乎是受到了主人的感召，剑身正散发着温和的灵光。殿外，天穹之下重叠的厚重乌云散去，雨声在他耳中逐渐清晰。
雨势已然转小，待祝无言走出殿外时，正是一片好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