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无言突然想到,这个谢临风是不是也能看见他。
他扶了扶帷帽,走出两步,再走出十几步,谢临风的目光依然落在茶馆门口不变,也没有要上前找他的意思。祝无言松了口气:应当是看不见他。
他站到一盏灯笼下,凝神,感知到这个幻阵已经有些不稳了。约莫半个时辰后,茶馆门口走出两个人,先前那个高瘦男人拉着小临风的胳膊出来,风风火火离去。
两人很快走远,消失在长街尽头。
祝无言便看见那边的谢临风也动了动,目光似有若无地往他这里投来,随即又脚步一转,跟着小临风走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便跟之前一样。
因为这是谢临风的幻阵,祝无言原地不动,周围的景色也会随着谢临风位置的变动而自发变化。他就像坐在一个巨型万花筒里,咔一下景色变了,咔一下又变了,干脆安然处之,等待出逃剧情来临。
夜幕降临,即便是幻境,景色也无比真实。
身后又变幻成了一堵红墙,祝无言轻轻靠在墙上,仰头,见三两枝开得正艳的花树从墙内探了出来,正托着空中一轮澄澈的明月。
一墙之隔,谢临风同样倚在墙边,看小时候的自己慢慢站起来。小临风这一次没有哭,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灰尘后,顺着连廊往杂役房走去。
翌日清晨,府内就追出了一众家仆。
祝无言精神一振,听着那些家仆嘴里骂骂咧咧的词,竟是小临风提前逃走了。
他扶好帷帽,跟在这些家仆身后追了过去。一行人一路往东,出城之后,沿着土路往前走,就是最初那座山了。
按理说,谢临风本人应该也在附近才对,然而祝无言留心查看,并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到了山脚下,为首的家仆左看右看,然而周围只有草木簌簌随风而动,根本没有人影,他狠狠呸了一声:“跑!我看你往哪里跑!”
这次幻阵中的人是可以看见他的,祝无言便使了个隐身术法,无声地站在这群家仆中间,偶尔伸出脚绊他们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暗中使绊的缘故,这一次找人花费的时间很长,长到祝无言都要以为小临风逃跑成功了,忽然,家仆尖锐的声音从林深处传来:“小崽子在这!”
他从一块树丛掩映的巨石后拽出了小临风,小孩像一只凶猛的小兽,很快从他手里挣脱,跟这群家仆扭打起来。
他一个小孩,跑出这么远,按理说应该精疲力尽,然而这一次反抗得尤其激烈,两三个人都按不住他,气得为首那个家仆大喊:“都来,都来!把他给我按好,反了真是!”
所有人七手八脚,终于勉强把他制住了。小临风抬起头,眼里凌厉的冷意全然不像个小孩子。家仆竟被看得有些发怵,随即发怒,踢了他一脚:“回去有你好看的!”
他大手一挥,几个人拖着小临风就走。小临风又是一阵挣扎,忽然,那家仆从他怀里拽出一块东西:“这是哪来的。”
这东西原本只露出一根穗子,家仆拽出后,才发现这竟是一块质地上佳的玉牌,雕刻精致,花纹繁复。
不管这是哪来的,总之,绝对不是这小子能有的东西。家仆手指拎着玉佩转了转,哼笑一声:“还挺精明,逃出来也不忘捞油水,只可惜……”
话未说完,他腹部就被人狠狠一顶。
小临风竟是又挣脱了出来。那家仆被他打得懵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一拳就要朝着小孩脸上砸下去——
这力道,要是打到脸上,后果不堪设想。祝无言当即扔出了他的帷帽,精准盖中,帽子连带底下的面纱糊了那帮家仆一脸。小临风看到这顶帷帽,双眼一亮,立刻转身逃跑,却被人拽住了手。
那家仆恨恨地把帷帽摔在地上,面目扭曲:“好,你好样的……!”
要来了。
果然,下一刻,家仆的骂声戛然而止,一大帮人被定在了原地。
有人踏着枯枝,缓缓从一棵树后走出。
小临风停止挣扎,他一只手臂还被家仆拽在手里,动弹不得,只能目光死死盯着那人朝他走近。
祝无言离得有些远,从他这里看去,那人在小临风面前站定了,脸刚好被周围横出的枝叶挡住。那人身修腿长,玄色的衣摆垂下,声音沉沉,听不出情绪:“想逃吗。”
一柄短刀被扔到地上,那人道:“轻轻一划,肉烂骨断。斩了他,我就带你走。”
这个人不是谢临风!
祝无言眸光一凝,正要绕出去。小临风却飞速捡起了短刀,几乎没有犹豫,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祝无言觉得他往自己这里看了一眼。
随即,手起刀落。
半截断臂掉在地上,滴落的鲜血淋了一条线,小临风捂着自己的断臂,转过身,朝着祝无言这边走出两步。
他这次,砍的竟是自己的手臂。
小孩脸色苍白,眉目间有压抑不住的痛苦之色,饶是如此,他也咬牙忍耐着,身子晃了晃,看起来随时都能倒下。祝无言瞳孔收缩,几乎是立刻想迈步出去接住小临风,然而就在此时,画面不稳地闪了两下。
一阵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他下意识抬手,瞬息间,景色变为一片黑暗,循环结束。
幻阵破了。
祝无言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客栈的床幔。
他这才发现自己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心跳也极快。黑暗中,祝无言抚上放在心口的那张符箓,等双眼稍稍适应房内黯淡的光线后,拿出来,符箓已经变成了一张白纸。
这代表谢临风已经平安无恙。
总算是个好消息,祝无言松了一口气,把白纸叠好,下次还能用。稍稍冷静下来后,他又回想起扔出短刀的那个男人。
当时他心神都被小临风吸引住,忘记去看那人的脸了。而后幻阵飞速破灭,现在要想知道那人究竟是谁,就只能去问谢临风。
不过,幻阵的事,真真假假,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人也说不定。谢临风当时又还小,也未必能记清那人的长相。总之,出了这样的事,祝无言是睡不着了,翻身下床,顺手拿过枕边的乾坤瓶。
趁着夜色还深,他现在就要去找谢临风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