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去,里面果然又热闹又诡异。
只见这里街道四通八达,街道两边矗立着古代的亭台楼阁,每座古宅门前都挂着两盏点着蜡烛的白灯笼。
街道上有很多摊位,许多脚尖离地一两公分的“人”飘在空中,它们都有说有笑地在摊位前挑选着自己的心爱之物,不用多想,这些肯定都是鬼了。
这些鬼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它们或穿着古代的汉服,或穿着民国的中山装,或穿着当代的时尚服饰。
有些头上挽着发髻,插着珠钗,有些留着辫子,有些则是干净利落的短发。
它们一个个脸上都抹着厚厚的白粉,或者以此来掩饰自己死前的惨状,或者以此来掩饰自己做鬼的年岁。
蚊子看到我进来了,走过来拉起我的手就说:“走,我们也去逛逛。”
我就这样被蚊子拉着朝街道里面慢慢走去,走的时候我还回头望了下我刚刚进来的方向,果然一片朦胧,毫无退路。
蚊子满心欢喜地看着周围新奇的事物,而我则忧心忡忡,如果天亮之前我们还没出去的话,那就真的是再也没有出去的机会了,希望在我想到出去的办法之前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我们就这样慢慢地朝前走着,当我们走到一家酒馆面前时,那里居然围满了密密麻麻的一群鬼,看起来好不热闹。
我生平最讨厌凑热闹了,见到眼前围了那么多鬼,我自然想叫上蚊子往别处走去。
谁知道蚊子不仅不听,反倒拉着我一起挤进了鬼群之中,并且站在了酒馆门前。
此刻酒馆门前摆了六张八仙桌,每张桌子上都放满了酒碗,每个酒碗里面也斟满了酒。
站在门口的店家大声地朝围观的“人群”喊道:“我们一年一度的行酒令赢陈年女儿红比赛又正式开赛啦,凡是在场的诸位都可以参加,输了喝桌上的酒淘汰出局,最后胜者便可将我身后的这坛陈年女儿红赢回去。”
店家说完一转身,一坛酒果然出现在它身后的桌子上。
它飘到酒坛后面,将酒坛上面的封口一取,一股酒香顿时飘散开来,那股酒味连我这个不爱喝酒的人都为之沉醉,为之着迷。
看着围观“群众”脸上一个个陶醉的表情,店家满意地点了点头。
它将酒坛重新封好,接着说道:“按照惯例,将由店家一直担任酒司令,所以请愿意参加比赛的都站出来,我们的比赛即将开始。”
话音一落,围观的鬼群里面果然有好几只鬼纷纷站了出来。
我将那些参赛者都打量了一遍,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一个俊美的男鬼身上。
只见这个男鬼双脚着地,约有一米八的身高,貌似刚过而立之年,挽着一个发髻,穿着一袭白衣,脸上一点粉都没有,但是脸色却异常好看,整个鬼由内到外都透露着一股温文儒雅的气质。
男鬼的白衣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扬起,居然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错觉。
不过真正引起我注意的,并不是它的样貌或者气质,而是它给我的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仿佛我认识它的时间之久,在场围观的所有鬼的鬼爪子加起来都数不过来。
就在我望着那个男鬼出神之际,蚊子居然拉着我一起站了上去。
我小声地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他也小声地说无非就是馋那坛酒罢了。
听到他这么说,我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刚想走回去,结果店家喊道:“好了,所有参赛者站好,比赛正式开始,今年店家酒司令的第一题是,请看题。”
店家话音一落,一个店小二便爬上一张八仙桌,右手一抖,手上的条幅随即落下,“月下小酌一壶酒”的上联立即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店家指着条幅上的上联说道:“现在请各位参赛者对出此联的下联,为了公平起见,我们按照顺序一个一个答,现在就从我右手边的第一位参赛者开始答题吧。”
站在店家右手边的那个鬼一听到由它先起头,它慌得用手挠了下头,随后开口说道:“茅坑拉屎臭烘烘。”
这一句立刻引得全场哄堂大笑,店家皱了下眉,摇了摇头说:“一天到晚只知道拉屎拉屎,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自己过来自罚一碗,速速离去。”
那个鬼走上前,端起八仙桌上的一碗酒,一饮而尽之后,便愤愤然离场了。
店家接着说:“现在请第二位参赛者说出下联。”
第二位参赛者用右爪食指点了下脑袋,突然兴奋地说:“有了,鬼节吃饱一桌席。”
店家听罢,点了点头说:“虽然差强人意,但是也应景,就算过了。现在有请下一位参赛者说出自己的下联。”
第三位参赛者就是让我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的那位君子,我们姑且称呼它为小三君吧。
小三君往前一步,一句“花前众赏牡丹亭”的下联随即从它口中说出。
店家一听,赞赏着说道:“好一个牡丹亭,一语双关,妙栽,妙栽。下一位。”
接下来那位参赛者看了看“众人”,抬起头大声说道:“再来一缸喝个够。”
“这,这,此乃酒鬼之举啊,万不可取,万不可取,自己自罚一碗,速速离场。”店家摇着头说。
“好啊,终于有酒喝了。”
那名酒鬼参赛者大步向前,端起一碗酒下肚之后还想再喝一碗,结果被两个店小二架着直接给拖走了。
接下来该轮到我了,不等店家开口,我便说道:“世间清欢此中求。”
小三君一听到这句,忍不住冲我竖起了大拇指,而店家也点头说道:“月下小酌一壶酒,世间清欢此中求。不错不错,小酒怡情,确实清欢,好对,好对。现在有请下一位。”
蚊子见终于轮到他了,便兴奋地说:“我也想了个好下联,山间独居茅草屋。”
“这,这······”
看着店家为难的样子,蚊子赶忙解释道:“你的上联是月下小酌一壶酒,既然只有一壶酒,而且是小酌,那可见喝酒的人是孤家寡人一个。既然都是孤家寡人了,那山间的茅草屋最适合他了,在山野间过着陶渊明般与世无争的生活,岂不美哉?”
店家一听,捋了几下下巴的山羊胡,说道:“言之有理,也行,也行。现在请最后一位说出你的下联吧。”
最后一个鬼看了看店家,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道:“其实我就是来讨碗酒喝的,我喝完就走。”
于是它赶紧上前,端起一碗酒细品了几口之后,连喊了几声好酒,接着再将碗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说了声告辞,便一边舔着嘴边的残酒回味着,一边大步朝着鬼群走去。
第一轮的行酒令就这样结束了,店家说了几句恭贺的话之后,随着店小二手中的条幅一抖,第二轮行酒令随即开始了。
第二轮行酒令的上联是“把酒言欢直胸臆”。
这次从蚊子开始,只见蚊子骨碌碌地转了几下眼珠子,而后说道:“对酒当歌意绵长。”
店家听着点了点头,说:“虽然酒字重复了,但是也不是不可,尚且工整吧,下一位。”
我清了清嗓子,说道:“故人重游会有期。”
我的下联刚说完,小三君便说道:“好对好对。”
店家也点头称赞道:“把酒言欢直胸臆,故人重游会有期,确实有意境,也确实有深度。不知这位连说好对的公子又有何好对呀?”
只听小三君叹了口气,仰天念道:“促膝长谈论沧桑。”
“好,好,好,一个是抒胸臆,一个是论沧桑,可叹亦可悲,不错不错。”
店家说完,看向了小三君左手边的那个鬼说道:“该轮到您了。”
那个鬼尴尬地笑了笑,抓耳挠腮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酒足饭饱回地府。”
此下联一出,店家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它指着那个鬼怒斥道:“我们一年到头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天可以重返阳间,你这酒囊饭袋之辈就只想着来阳间搓一顿就回地府,既然你心愿如此,看来我不成全你是不行了,你将酒喝完,给我速速离去。”
那个鬼听到店家要赶它走了,噘着个嘴,大喊了一声“啊~~”,连酒都没喝,就捂着脸跑开了。
店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一点小插曲,千万别扫大家的兴啊,既然场上还有三位参赛者,那就请各位看第三题。”
随着店家话音一落,店小二小手一抖,第三轮行酒令的上联便出现在了我们眼前,而这上联便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蚊子一看到这个上联,立马把他乐得合不拢嘴,他小声地跟我说:“耗子,这个太简单了,我闭着眼都会。”
本来店家就在发愁本轮该由谁先开始,它一看到蚊子的嘚瑟样,便指着蚊子说:“这位小兄弟看起来胸有成足啊,那就由这位小兄弟先开始吧。”
蚊子将右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了几声,而后装模作样地大声说道:“色不迷人人自迷。”
“这······”店家又一次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蚊子看到店家并没有要称赞他的意思,便急忙解释道:“这句出自明末冯梦龙的《警世通言·卷二四·玉堂春落难逢夫》,原句是‘又造百花楼一座,与玉堂春做卧房,随其科派,件件许了,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没错啊!”
得,这句从蚊子口中说出,我就知道我此前的猜想是对的,他果然是言情看多了。
但是店家可不管他说的对不对,总而言之,在它们看来,行酒令就是必须得用自己的东西,绝对不允许引用或者抄袭,所以店家遗憾地对蚊子说:“小兄弟既然知道此句已有出处,那便不能再用,请小兄弟上来喝一碗酒,再离场吧!”
蚊子一听他要被请走了,哭丧着脸看着我说:“耗子,接下来全靠你了,你可得帮我把那坛酒赢回来。”
我点了点头,蚊子这才不情不愿地朝着放着酒碗的八仙桌走去。
看着他那身影,怎么有种勇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豪迈气概。
不对,如果他真的碰到那个酒碗,那就真的一去不复还了,因为这里包括那个酒碗在内的一切物件都是纸做的。
想到这里,我赶紧冲着蚊子喊:“蚊子,千万不要碰那个碗。”
可惜我提醒得太晚了,蚊子的双手已经端起了八仙桌上的酒碗,并且由于力气太大,把酒碗捏得整个都凹了进去,碗里的酒也顿时洒了一地。
看着手中凹陷的酒碗,蚊子转过头一脸困惑地问我:“耗子,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那就得问问你们自己了。”
店家用着凶狠的声音说完,头一甩,身上光鲜亮丽的衣服立马变得破烂不堪,脸上身上也变得千疮百孔,数不清的蛆虫从店家身上的洞里不停钻进钻出。
而旁边的店小二也取下自己的头颅捧在手上,双眼不停地往外冒着血。
另外一个店小二左边的脑袋消失不见,只露出了右边的半个头颅。
随着店家跟店小二现出原形,围观的鬼群也纷纷现出了自己死前的样子。
那些鬼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吐舌头呕黑血,唯有那位小三君依旧保持着风度翩翩、温文儒雅的模样。
蚊子看着这些鬼,用颤抖的声音问我:“耗子,这里是哪里?这些人怎么那么恐怖?”
“这里是鬼市,你们居然敢擅闯鬼市,看来今年我们有福了,等捉到你们当替死鬼,我们便有两只鬼可以去投胎转世轮回了,大家快上啊,谁抢到算谁的。”
群鬼听到店家的号令,都一股脑朝我们涌了过来。
我赶紧跑到蚊子旁边,用手指了下八仙桌,蚊子便会过意来,他跟我一起,将八仙桌全部掀了起来。
被我们掀起的八仙桌立马飞起,将靠近我们的鬼全部撞飞了。
此刻我们的眼前总算出现了一条生路,我跟蚊子点点头,一起朝着那条路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