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南枝回到营帐坐在案桌前,脑子里浮现的还是星玥那张明艳动人的脸。
努力使自己收回心绪,拿起一旁的文书正要看,却碰到了一旁的纱巾。
“ 这……难道她说的是这个意思?!”晏南枝心里想。
“你这个负心汉!”这句话在晏南枝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拿起那块面纱,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看,摸了摸上面的奇奇怪怪的图案。
“时锦,时锦……”晏南枝叫着他的护卫。
“提督,有何吩咐?”时锦匆匆进入营中。
“你瞧瞧,这是什么?”说着,便把那一方帕子朝时锦扔去。
时锦看了看,又皱了皱眉,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顿了顿又道:“会不会是当地的文字?”
“当地的文字,我怎么会没想到?”晏南枝心里默默嘀咕。
“提督,你看着面纱做甚?”时锦,挠着头,一副憨憨的样子看着晏南枝。
“嘿,你小子还管我的事,是吧?去,去练兵去!”话语里满是关怀他这毛头小子。
“那提督,我就先走了……”
“等等!”
时锦顿住脚步,道:“提督还有什么事吗?”
“明天你帮我找一个会郦文的人来。”
“好,那我就先走了,提督。”
第二日,时锦找来了一个年岁很大的大婶,大婶看着手绢对晏南枝解道:“三日午时,始末一屋——星玥。”
晏南枝愣住了,道:“大娘,你不会看错了吧,这乱糟糟的图案,真的是郦文?!”
大婶又仔细盯着手绢:“如何会错,我原也是中原人,家里原是商贾,在买卖中途经蕃安,遇到了想要托付此生的少年郎,如今,回想已时过多年喽!”
看着晏南枝,用手抚了抚自己眼角的褶皱,笑了笑。
“小伙子,这许是一个姑娘看上你了,郦国姑娘的面纱可不是随便说揭就揭,面容可不是说你想看就能看的。”
大娘走了,只留晏南枝一人在冥思苦想:“那日,这姑娘救了我,给我留下一帕子,约定一日后日午时相见,我违了约……而这姑娘就是郦国公主——星月!”晏南枝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不对啊,那他为何说我是负心汉,我不就失约,没去见她!?”
初春的天本就还未变暖,何况是最北边的天,蕃安还有着厚厚的积雪,那红艳的梅花仿佛还在等着一场雪的到来,来给这西北的天做最后的告别。
晏南枝努力回想着那天发生了什么,杵着自己的下巴,指尖忽碰到了自己的嘴唇。
“虚弱的他躺在用草垛垫着的榻上,一把拉过了一位美丽的仙女,用嘴唇轻轻触碰了对方桃花似的唇瓣……”他终于想起来他做了什么。
“仙女,谢谢,谢谢……”耳畔回荡着此时令他有些羞怯的话。
“晏南枝,你都做了什么,你都做了什么啊!?”他在心里反复不停的责问自己。
“时锦,时锦!”他大声叫喊时锦进来。
“提督,你怎么了?”听出提督的语气十分惊恐不安,但并不是那种害怕,而是不知所措,时锦很是好奇。
“那日来的郦国公主,在那之后还来过吗?”他的话语和眼神有些迫切,迫切的想知道答案,还有种奢望,奢望她是来过的。
“没有,提督怎么了吗?”
“无事,你先下去吧……”晏南枝很后悔先前做的事,他怎么能对公主,对自己的救命恩人爱搭不理,甚至还戏弄她。
他寻思着要不要去道个歉,可每每要不就有事耽搁,要不就临阵脱逃,不敢去。
而这边的星玥公主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到了王宫。
“这人怎么能这样!这人怎么能这样呢!?”她甩动着自己的身体,把衣襟,披纱向空中四周旋转起来,狠狠地跺着脚,像是把所有的埋怨都驱赶到了自己的脚上,又把所有的气都发泄在这有精美图案的地板上。
“怎么了,我的好妹妹,是谁又惹你了?”
这声音来自一位身着白色长袍的少年。他的额帕仅由一颗秋波色的宝石点缀,头发微微盘起,却有大半仍在散落;眉毛是初一的月牙,眼睛便如同那天上的星星;高挺的鼻梁自是不能少的,薄而淡色的唇笑起来却是格外的好看;这身白色长袍有一根裸色的腰带缠身,腰带上佩一块白玉;靴子没有尖尖的头,如他们一样,让人一看,就容易亲近。
“韶棠哥哥~”星玥扎进韶棠怀里冲他撒娇。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在星玥耳旁响起,同时感觉到了韶棠胸口的振动。
星玥连忙起身,道:“对不起,阿卡,我忘了你身体还没好。”
韶棠摸了摸妹妹的头,道:“谁又惹我妹妹生气了?阿卡给你报仇。嗯?”
“没有~我没有生气,阿卡赶紧去休息吧!这还没好呢,待会受了风,着凉了,病又该加重了。”
“好。”
韶棠走后,星玥再次发泄心中的愤怒,拿出之前晏南枝佩戴的那把短刀,狠狠摔倒地上。
不一会儿,气消了。又拿起来擦去上面的灰尘,放到自己专门找的那个精小的盒子里。
“不行,我现在不能去找他了,我得等他来找我!本公主亲自去找他,他还蹬鼻子上脸的!”星玥气愤地在内心做斗争。
“星玥,我的乖女儿,你父皇找你,你过去一会……”王后的声音糯糯的。
但只是对她的女儿,她可是骁骑大将军的女儿,怎会柔弱。
“阿巴,达达找我,作何?”
星玥从母亲的眼里看出了些无奈,心中有种强烈不好预感。
“你去了就知道了……”
星玥来到王宫殿内,国主坐在王位上满愁不展。殿中央站着几个使臣,穿着打扮应是北渊人,从星玥进殿起,他们就直勾勾的盯着星玥,像打量物件似的。
“父皇,儿臣来了!”星玥拜见郦国国主。
听到女儿来了,国主抬起头,有些愧疚的看着她,道:“星玥,这是从北渊来的使者……”国主顿住了。
星玥见父亲的神色不对,道:“父皇,何事?”
“这两位使者是来谈和亲事宜的,孟春即来,两国之约不可作废。”国主下狠心说出这些话。
“我不嫁!”星玥本就被宠的无法无天,她没有嫁娶方面的心思,也没有考虑在什么场合就大声叫嚷。
国主碍于颜面呵斥道:“放肆,这也由得你!来人把公主带下去,从今日起禁足在房内,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放她出来!”
王后其实一直都躲在门后偷偷的观察着,星玥被带下去的时候,无助的看着王后,请求她施以援手,可,这也不是王后能做到的啊……
国主安排几个使者暂住,七日后一定让公主心甘情愿的远嫁北渊。
然后快出哭成个泪人了,她忘不掉星玥看着她时那双无助可怜的眼神,怎舍得让自己的女儿远嫁。
夜晚星玥在房里哭得泣不成声。而郦国国主国后则在房里想着办法。
“反正我是不会让她远嫁的,你赶快想办法!”王后边哭边对国王说着。
“我哪有什么办法?初春,干旱严重,我们也需要北渊的帮助。再说两国和亲,是自古就定下的规矩!”
“那你也应该早些告诉她呀,他及笄后你应该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你若先告诉她,她也不至于没个准备,哭成那样……当母亲的能不心疼吗?”王后哭的越发厉害。
“我不心疼,我就这么一个女孩,我能不心疼吗?!”国主按了按太阳穴,应是头疼的厉害。
“不行,我得走,我才不要嫁那么远!何况是嫁给一个我从没见过,不爱之人!”星玥想着手上就开始收拾包袱。
拎着包袱,她趴在窗上往下看心里做着打算:“不算太高,再过一时辰就要换哨了,我就去找晏南枝,若……若他不要我……那我也不会嫁!”
他趁着哨兵换岗之际,从窗户上翻了出去。一路跌跌撞撞,来到了晏南枝的军营。
“何人!?”晏南枝巡逻的士兵听到了草垛旁的动静。
士兵拿起长枪,悄悄的来到了草垛旁,正准备刺下去,公主连忙跳了起来尖叫道:“啊!”
“何人在此,鬼鬼祟祟的!”
“我是郦国公主,之前我来……”星玥顿住了。
她之前来干嘛?她是来宣战的。这话是能说的吗?
“你之前来干嘛?!”士兵没认出她,怒斥她。
“之前我来,我来宣战过……”
“干什么呢你们?”时锦抬着一只鸡腿走了过来。
“时护卫,这人号称是郦国公主。”
“把兵器收起来,对姑娘只能如此无礼,姑且在这守着,我去传晏提督。”
“咕噜咕噜……”星玥和国主和王后赌了一天的气,什么也没吃,现在看到时锦的鸡腿,肚子忍不住的叫。
时锦听到把鸡腿递给星玥,道:“吃吧,我去找晏提督。”
此时晏南枝正在舞剑。
“提督,提督……有个姑娘,号称是郦国公主,你去瞧瞧。”
“什么?!”晏南枝停了下来,刚刚还想着星玥会不会再来找自己,现在人就来了。
“走,走,走,快带我去见她!”他激动的来不及把自己刚才因为太热而敞开的衣襟整理好,敞着胸膛,就拽着时锦连忙出了营。
“星……公主,上次的事,是我的错,对不起……”晏南枝结结巴巴的道歉。
星玥看到他敞开的胸膛,一时间不知要把眼神往哪放,用手指了指晏南枝的胸口,道:“你,你……”
晏南枝顺势看去,连忙拉起自己的衣服,轻咳两声,道:“公主,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儿,就是……就父皇说和北离也算是有间接的交情,特派我来问候。”
晏南枝也意识到了事情的奇怪,谁会大晚上的派人前来问候,何况是派自己的女儿,一国的公主来慰问?这不可能,再者,说是慰问却什么礼物也没带,就算是对提督碍于一国的面子,也总得打发些什么吧!
“那,请公主进去营里坐坐。”晏南枝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可以与星玥好好谈谈。
营帐内两人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气氛格外尴尬。
“公主……”
“晏提督……”
两人还真是有默契,不说时都不说,要说时也一起说。
气氛再次凝到了冰点,就像这段时日里早晨河里的水,可以冻得人的手红得像半熟的肉,又红又紫。
“公主,你先说……”
“我这次来呢,就是特地代表郦国向晏提督问候,没别的,没别的……”
“那我就替北渊谢过郦国国主,明日就和公主一起去拜见国主,聊表谢意。”
“哦……不,不用,不用……就让我在这儿逗留几日,和你们解决一些琐事,来感谢为暴乱提供的帮助。”
“那公主就多住几日,若有需要,还要麻烦公主。”自然这话只是晏南枝安慰公主的话,他察觉到了星玥只是想在这逗留几日,不想回王宫,也是与郦国国主或国后闹矛盾了。
“呃……一定,一定……”星玥笑着尴尬的回答。
“时锦,时锦!”
时锦匆匆赶来,喘着大气道:“提督,什么事?”
“收拾出一间营帐给公主。”
“咕噜噜……”星玥的肚子又叫了。
晏南枝转头看了看星玥的肚子,笑了笑,又抬起头对时锦道:“再准备些吃的,送了公主的房间。”
“是。”时锦退下。
“公主,早些休息!”晏南枝带星玥到她的营帐后就打算匆匆离开。
“晏,晏提督,谢谢你……”星玥含着泪谢道。
晏南枝,回头一看星玥那副委屈无助的样子,不知所措。
只好安慰道:“谢,还要谢谢公主呢,到时候我们解决纠纷,定会牵扯一些当地人,有公主帮忙,我们会减少很多麻烦。”
星玥低声呜咽道:“提督应是知道的,我不是父皇派来的……”
晏南枝真的没办法了,天天在战场上厮杀的人,怎会知道如何安慰一个女孩子。
好在晏南枝心思细腻,也体会到此时的星玥应是遇到了很难过的事。
“公主之前不是还救了在下,这份恩情在下,也不知要如何报答,公主安心住下便是。”晏南枝宽慰道。
说到报恩,晏南枝似乎想起了“负心汉”一词!
突然说话也不利索了,道:“公主,那,那日,在下是不是亲……”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把这句话说完了,此时内心就如去解打结的织线,乱成一团,不知从何下手。
“那天……什么也没有!晏提督,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星玥看晏南枝这副不想承认的样子,很气愤地把他赶了出去。
晏南枝不明白,无缘无故的,星玥怎么好好的突然就生了气,弄得自己也憋了一肚子的火。
刚出去就看到时锦就拿了一支鲜红的梅花乐呵呵地走过来,眼睛目不斜视的盯着那支梅花,说巧不巧,刚好撞上了憋了一肚子气的晏南枝。
“你干什么!”他把所有的火都发到了时锦头上。
“提督,咱们营旁边有一片梅花开了,可好看了,你要不要去看看?”时锦还是平时那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去去去,回去睡觉,天到晚不干正事烦死了!”晏南枝对他幽怨了几句。
眼睛目视着时锦拿着那支梅花离开,他很喜欢这支梅花,那娇艳欲滴的红色不就是一个意气奋发的女子披了一件红色的披风,是那么的美艳动人。
都初春了,怎又下了一场雪?当地人说,每年初春都会下一场雪的,这雪一下就会下十天有余。
因为这雪,这天早上的天格外的亮。星玥拉开帷帐,白茫茫的一片倒映在那双雪亮的眼睛里。
瞥过头看到的是高大俊朗的少年,那少年也正好看到了她。
“公主,昨夜可安?”
“劳提督挂念,昨夜寒风突醒,原是天降霜女。”
两人走到一起去用早膳,早膳简单一碗油酥奶,一个馕,两人相对而坐。
晏南枝从没想到那个如此大胆活泼的女孩,怎么在用着早膳也满脸忧愁,眼角的泪都快掉落了。
“谢谢你晏提督,以后别叫我公主了,叫我星玥吧!”她用羹盛着泪花和油酥奶一起喝下去。
“星,星玥……”晏南枝很想喊一喊这个名字,这个念头已经在脑子里浮现了不止一遍,他在心里早已经把这个名字念了千千万万遍。
“这个油酥奶很好喝,像我阿巴做的,小时候,父皇有次外出回宫就带回过油酥奶,我特别喜欢喝,母妃就学着做,从那以后,只要我一哭,母妃就会用油酥奶哄我……”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明明眼角还含着泪,可语气轻柔欢快,嘴角露出几分喜悦。
可不是嘛,每个人想到自己的童年,都会很开心的。
“可现在,我好像没法再喝母亲做的油酥奶了,我要去北渊和亲了……”星玥终于鼓着勇气把她最不愿意承认的事情亲口说了出来。
“晏提督,让你见笑了。”她抹了抹脸上的泪,大口喝起油酥奶。
晏南枝想,他是不是该做些什么来安慰一下星玥啊?但又害怕自己不会安慰人,她哭起来,自己就没办法哄了。
“时锦说,旁边有一片梅花开了,我们去看看吧!”晏南枝低着头喝油酥奶,假装漫不经心地邀请星玥一同去观赏。
“好啊!”星月答应的自然是爽快的。
满园的梅花舞动了整片雪地,含苞待放的它们是天降的神女,迷人心智的小脸,又披着柔软的轻纱,感受着整个梦般的意境。
这片梅园估摸着方方三里,他们站在中央,只看得到白雪上都是鲜艳的红色,望不到头,也不知晓边际,直觉这场景,只因出现在画里、诗里和梦里。
“真美~”星玥用手托起一支红梅,拂去上面的白雪,终于露出了晏南枝从未见过的笑容。
漫天的雪花纷飞,落到娇艳欲滴的红梅上,也落到了迷人欢脱的姑娘上。此时,这姑娘忘却了所有的烦恼,是一名女子,是一瓣红梅,跟着这雪花翩翩起舞。
晏南枝瞧着这姑娘瞧的出了神,他的生活本是如这片雪地一样暗无生机,怎么就出现了这红梅呢?躲不开,逃不走;让人喜悦,让人忧愁……
“负心汉……”星玥含着泪喊了声晏南枝。
晏南枝也不知所措,他真的很爱眼前这姑娘,许是从那日他被她救了之后,看到那模糊的背影时心就早已属于了她。
晏南枝握紧拳头,紧咬着牙,把头埋得很低,很低。
星玥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袭来一股热气,嘴唇上落下一片梅花花瓣,感觉轻柔香甜。
不对,是晏南枝。
晏南枝不知哪来的勇气,一双大手小心翼翼的捧住了星玥的脸,再把自己的嘴唇慢慢贴上,如同那日破屋内。
雪花也舍不得打破这寂静,你瞧,它们提起了自己的裙摆,慢慢的落到两人的头上,刚还是青丝呢,转眼变成了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