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两鬓霜白,已经开始变得苍老,可是却依旧有着年轻时的英武与森严的气势。男人的脸色冷淡严肃,但是他手中却扶着一个眼神浑浊,疯疯癫癫,仰头看着空茫的空气念念叨叨的女子。他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怒女子的时候眼神却是异常的温柔。
女子虽然疯疯癫癫,可是却干净整齐,身上的衣裳依旧没有一点灰尘,头上依旧梳着整齐的发髻。她被那男人小心翼翼地扶着,就像是被悉心呵护的珍宝,直到面对到了脸色苍白的白浔。
白浔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脸色瞬间变得异常苍白,他当然是记得这个女子和这个男人的。
城阳伯。
还有他的姑母琅琊长公主。
白浔眼神甚至去看琅琊长公主,他不敢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琅琊长公主。
白浔想起八年前,先帝,他的父皇驾崩的时候,死死地抓着他的手,令他发誓会善待琅琊长公主和李宸惜。
他那时是怎么发誓的呢?他有些恍惚地回忆着,好像是这样说的,“若儿臣有半分错待姑母与阿曦,必定叫儿臣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他的父皇是带着这个誓言长眠于地下,而现在他坏了誓言,于是事到如今,誓言灵验了,他得到了真正的报应。
怨不得,怨不得皇宫会这样轻松地被人攻破。
怨不得他的这些侍卫抵抗得这样无力。也许根本不是什么打不过,而是根本不想打吧。若是当宫中禁卫统领率先倒戈,那么这一切都是这样简单。
想通了这些以后,白浔突然想要笑一笑。
“殿下救我,求求你放过我吧,靖王殿下!”李清婉也在尖叫。
白澜理都没有理李清婉的求饶和尖叫,只是眼睑抬起,沉默地看着缓缓从龙椅上起身,却一下子就被两个跳上高台的铁甲兵扣住,狼狈地被拖到了他的面前的白浔。
他的目光冷漠得如同空茫的山雪,在白浔惊慌失措的的目光里微微偏头淡淡地问道,“五皇兄,你知道为何满朝文武,当我起兵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地反抗,甚至连这京都的城门都为我打开,迎我进城么?”
他微微低下身子,伸手捏住了白浔的下颚,嘴角勾起了一个漠然的笑意,但是眼中却是也没有什么笑意,只是轻声嘲讽地说道,“因为他们的圣人,将一个外室女不顾他们的反对,捧上了后位。你要这些身上流着高贵血液的贵族,对这样一个女子下跪,还要在日后侍奉她的儿子们?”
“连一心维护自己登基的发妻都能毫不留情赐死,谁还敢侍奉这样绝情无情无义的你?”
“明明在先帝临终前发誓会善待琅琊长公主和荣华郡主母女,可是不过几年就将誓言全部抛之脑后,这样背信弃义的你凭什么得到这些贵族王侯勋贵的支持?”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五皇兄你觉得我这个清君侧有什么不对的吗?”
白澜将目光慌乱的白浔一把丢在地上,然后随手拿出一块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指,随后将自己的帕子嫌弃地丢到了地上。垂目,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将本王的皇兄皇嫂……”他讥讽地勾了勾嘴角,“拖下去。就……千刀万剐吧。”
说完这句话以后,白澜侧头对城阳伯轻声说道,“老师的愿望既然只有这一个,弟子自然要满足。”
城阳伯只求他将白浔这对狗男女千刀万剐,以慰李宸惜在天之灵与琅琊长公主之痛。他没有理由不答应。
白浔听到白澜的话地时候,有一种无比的恐惧,顿时冲上了白浔的心头。
纵使他知道成王败寇,纵使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身死,可是如同白澜这样干脆的人,为什么不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而是千刀万剐这样残忍地方式?他不怕被天下人指责残忍杀害手足吗?
等等,千刀万剐?为什么这样熟悉?
白浔还在出神呢,就听见李清婉传来一声尖锐恐惧的尖叫央求,哭叫道,“殿下,我愿意侍奉你,为奴为婢,难道你不愿将一朝皇后……”她才尖叫了这一声,这求饶的话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就被猛地被堵住了嘴,红润的嘴里被塞进了粗糙的粗布。
白浔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一下子就被两旁的黑甲卫卸掉了下巴,他疼得无以复加,冷汗从额头上滚落下来,他死死地看着白澜,却见白澜只是将目光慢慢地转移到了脸色平静的城阳伯的身上,慢慢地说道,“五皇兄既然当年能轻描淡写千刀万剐你的发妻,哪怕想必这个死法对于皇兄来说,并不是不能接受。”
白浔顿时就粗重地发出了一声哽咽。
千刀万剐,他想起来了,是对于曾经的发妻的惩罚。
因为他那时大怒,李清婉又哭得痛苦伤心,因此他下了那个旨意。
可是他不是真心要叫她那样痛苦地死去。
他只是觉得说出这四个字来,十分解恨。
当他仰头看见白澜那双冷酷的眼睛,当他被拖到了外头,与自己的皇后被押在一块儿,一块儿面对缓缓走来的笑得邪恶,手中握着一把薄薄刀片儿的刑官的时候,终于发出了一声哀嚎。
一刀一刀……
端坐在龙椅上的白澜,仿佛听到了这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绵延一日不绝。
他看着下方。
他从今日起,得到这天下。
他勾了勾嘴角,可是却觉得自己的身边无比的寂寞。
城阳伯安静地陪着突然不说话,呆滞地流下眼泪的疯癫的妇人,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他的所有。
他牵着她的手,带着蹒跚的她慢慢走进了夜色里。
从未放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