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吴婉清是薛怀安的妾,李夫人是薛敬轩的妾,两个人差着辈分呢。但在老夫人眼里,反正都是妾的事儿,“大郎将你收进了房,你就得安守本分。”
“是……”
“另外我也不怕告诉你,本来我让你来,是要喂你喝避子汤的。”
吴婉清一惊,只觉得脑仁突突直跳。她没想过跟薛怀安生孩子,但是母性的本能在那,听老夫人这么说,直觉上又恐又怒。
“但是你还算懂规矩,那便免了吧。不过,大郎的正妻进门之前,你可要自己把握好了,别弄出个孽种来。”
“奴婢知道。谢太夫人恩典。”吴婉清跪下,叩头。
“嗯,行了,那你就回去吧。记得好生伺候大郎。”
“是。”刚才那个头刚叩起来,又紧接着叩,吴婉清这才起来,小心的用碎步后退着,脚后跟碰到了门槛,这才转身离开。
她一走,刘嬷嬷赶紧过去给老太太捶肩膀:“太夫人,您就是仁厚。”
“唉……也怪我,前些年胡先生那事,我当时也是没想到那人胆子竟然那么大。”老太太拿过来一个摆在桌上核桃大小的香球,摆在掌心中玩赏,“为了不让父子间有间隙,我当时就避开了,谁知道……但当时那事,也幸亏了这丫头的手段,护住了大郎。事情是完了,我和大郎也生分了。”
“大郎这是年纪还小,等到年纪大了,也就知道太夫人的苦心了。”
老太太抬手朝刘嬷嬷摆摆:“男人啊,哪里有长大的时候?都是想起来一出是一出的,小时候怎么样,长大了还是怎么样。”老太太叹了一声,“一个个的都是顺毛驴!一件事啊,但凡他们认准了的,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既然如此,老婆子我索性就让他一步。”
“太委屈太夫人了。”
“都是一家子人,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也乏了。”
“太夫人进房里睡去?”
“不了,就在这眯一会吧。”
“那奴婢去给您拿床被子。”
“嗯,去吧。”
吴婉清站在梧桐居门口,恍惚了一下。刚才强压着的那股恶心劲从心底反上来,她想吐想得厉害,但终究是咬着牙忍住了。
这老太太让她回去,回家庙,还是博浪轩?
犹豫了一下,吴婉清朝博浪轩去了。她今儿个就任性一把了,敢有人问就说太夫人把她放回来的!反正家庙那边也没她什么东西。
“哎呀,夫人回来了!”吴婉清刚进门,博浪轩里最坐不住的大丫鬟琥珀正好拿着个毽子出来,看见她顿时脸上一喜,嚷嚷了起来。
这下子好几个门打开,出来一群人。
吴婉清往日不苟言笑,把院子管得也严,尤其她算是外来的奴婢,这些国公府的家生子们私下里都不太看得起她。她真没想到自己回来还能让这么多人一脸喜庆的出来欢迎。
结果她正奇怪呢,就听人说:“夫人,您是不知道。你一离开,那些下面的人就立刻瞧不上咱们院子的人了呢。”
“可不是,原本您在的时候,每日里的冰都是给的足足的,您的那份,大郎的那份,只多不少。您出事当天,那冰就半块都见不着了。”
如今夏末,天气一点不见凉的,日头晒得人眼晕。吴婉清不爱用冰,薛怀安不在,博浪轩里的冰,她就都分给了下人。
“不只是冰,那水果、蔬菜、鱼、肉、鸡,还有点心,也是减得不能再减了。”
“还有衣裳!这入秋之前,本该有一身新衣裳的,结果其他院子的人都量了体,就咱们博浪轩还没动静。”
“那些吃食的份例,本来就是大郎和我的,大郎不在了,人家还把东西送过来,那是脸面。我也不在了,人家送什么?”吴婉清的声音也如她的容貌一般,没有寻常女子那般清亮,而是略微发沙,却自有一股威严在其中,她在博浪轩原本积威就重,一干奴婢刚才扑上来也有试探她情况的意思--毕竟是去了一趟家庙的。
现在看她依旧背脊挺直,一脸漠然,张嘴就把他们数落了一通。顿时,众仆役都萎了,一个个低着头,退后两步,在吴婉清周围让出了一圈空地。
“新衣裳的事,我明儿会去问一问,散了吧。”
众人轰然应是,除了六个大丫鬟,其余人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琥珀吐了吐舌头,把毽子藏在了身后。毕竟吴婉清这是回来了,她要是没回来呢?她官在家庙里,琥珀还有心情踢毽子?有些人已经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了。倒是几个跟着吴婉清的大丫鬟,脸上没什么。
吴婉清对她笑笑:“想玩就玩去吧,你们谁想跟她一块,都去吧。至于其他人,也不用围着我,有事就去吧。”
六个大丫鬟彼此看看,福了一福也都散了。
吴婉清回了自己的房里,这地方跟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桌椅上也没落着灰,显然是有人每日来打扫的。她坐在床边,头靠着床框,顿时心情就舒畅了许多,紧皱的眉头也松散了开来。
就这么坐了一会,吴婉清正要去烧水沐浴,流觞便敲响了门:“夫人可是睡了?”
“并未曾,进来吧。”
“夫人既然未曾休息,可要去洗个澡,去去晦气?”流觞柔声问。
“谢过流觞了。”吴婉清一听,脸上顿时带起了笑来,这可真是瞌睡了遇到枕头。
“夫人客气,”
每个院子里都有独立的净房,主要是为了方便丫鬟们沐浴。净房里边能自己烧水,紧挨着的就是院子里的柴房。
按理说,吴婉清是能让人把浴桶抬来,在自己房里洗的,这叫人抬来的浴桶,也不是净房里放着的那些便宜松木桶,而是上好的香柏木桶。
不过,吴婉清从来都是自己去烧水,自己洗,并没什么成了“夫人”的自觉。只是过去丫鬟们还跟她一起沐浴,她做了夫人其他人就都躲着了。说起来,这还是头一回,旁人给她烧水呢。
浸泡在热水里,吴婉清因为回到了家里松下的那口气,变得更舒畅了。
她看着净房黝黑的房梁,眼神时而茫然,时而凛冽。
“真是好日子过得久了,矫情了。”突然她自嘲一笑,摇了摇头,用布巾开始擦拭起了身体。
干爹惨死邪教之手,爹娘被饥民做了两脚羊,她儿时被牵着脖子捆在路边,气息奄奄的时候直接被扔进了河里。这年月,像干爹,像她爹娘一样,像她儿时一般,甚至更加凄惨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能活一条命,能吃饱穿暖,能与自家亲人相处,已经是寻常人不敢奢求的生活了。结果她还觉得委屈,觉得羞辱?这不是矫情了还能是什么?
吴婉清从浴桶里站了起来,擦拭着身体。想是想开了,但吴婉清不能骗自己--她不甘心!
而且这不甘心不只是今天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埋下了一点星星之火,只是到了现在,即使吴婉清意识到了这火焰的存在,她自己却已经浇不灭了。
秋收之前,薛敬轩终于回来了。大军中的兵士,也可以轮流回家休息,外加参与秋收。
廖廷城中的百姓,有失了自家儿郎的挂起白幡,呜呜痛哭,但终究还是欢喜的多,自家儿郎回来了,升了官得了赏还是其次,毕竟是一家团圆了。
衍国公府,自然是喜多于忧。
薛怀安出征时,吴婉清送不得,他回来了,到前边去迎人,也轮不到她。
她一如往常的,坐在自己房中,一针一线的给薛怀安做着衣裳。
前头一直热闹到过了夕食,夜色都深了,也不见人回来。吴婉清叹了一声,放下做了一半的衣裳,猜测着薛怀安大概是被国公爷留下,父子俩一块住在承颐阁里头了。她刚拆了簪子,松了发髻,就听背后有开门的声音。
“流觞?有什么事?”
“婉清……”吴婉清刚转过身,就被人一头扎进了怀里。
来人嗓音嘶哑,身高也不太对,但吴婉清瞬间就知道了,这是那个她养大的孩子。
她摸摸薛怀安的后脑勺,鼻子顿时就有些发酸:“回来了?”虽然知道他平安归来了,但是听说和自己亲眼瞧见,总归是不同的。
“嗯!我回来了。”
“别抱着我不放,让我看看。”
薛怀安稍微有点不乐意,磨蹭了两下,终于还是放开了吴婉清,让她打量自己。
“大郎可是真的长高了许多啊,喉咙怎么了?在外边着凉了?”其实不只是这大半年,遥想当年,还是个塞在竹筐里就能背着到处走的小不点。在国公府里的这些年,薛怀安已经长高了许多了。不过吴婉清与他朝夕相处,感触反而不深。
这如今离开了大半年,乍一看人高了,就是惊喜了。
“还是比婉清矮。”薛怀安挑挑眉毛,他脸上的婴儿肥已经没那么明显了,开始从一个孩童变成一个少年郎,他有一双和薛敬轩很像的眼睛,鹰一样凛冽有神,但口鼻轮廓依稀有着当年世子妃杜小雅的模样,所以看起来就柔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