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倒计时最后一天，沈林栖像往日一般伏案于桌前复习，手机擦着手臂发出嗡嗡的声响。视线挪向屏幕，是一条好友申请。
带着几分疑惑打开手机，陌生的头像，更没有任何留言，当作垃圾消息不再理会。
退出微信后，注意到微博右端出现的小红点，多了个关注。好奇心使然点开那人的头像，猝不及防看到了高瑞辰和一女生的合照，往下拉还有更多。目光一点点转冷，凝眉，将手机丢到床上，平复自己被掀起波澜的内心。
临睡前沈林栖收到高瑞辰的消息：【你明天在哪里考？我在附中。】
再次想起微博上的照片，冷哼一声，止住了回复消息的动作。面对同一考点，她默默祈祷不会遇见。
下意识地重新点开好友申请，进入陌生人未设权限的朋友圈。如她所料，与他有关。里面满是高瑞辰和女生的回忆，最后一条就在不久前的毕业。
并不难过，只是心里有些说不出的苦涩。看清一个人，她竟用了这么多年。
当晚，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很多人，一起参加高瑞辰的婚礼，迎宾照中的新娘像她又不是她。她冷眼旁观，醒来时情绪也没有太大变化。
第一天的考试还算顺利，除了下午数学考试前碰到高瑞辰影响不少心情，也算顺当地完成了考试。
只可惜一切都在回家的路上，悄悄改变了……
陪考的沈妈在路上接到一个电话，听电话的她面无表情，语气稍显急迫，反复说着等会儿再说。
沈林栖本想说自己回家也可以，但沈妈坚持送她到楼下，没有停歇地一脚油门又离开。
晚些时候，沈林栖复习结束，出房间发现家里仍然漆黑，爸妈没有回来，打电话无人接听。加之右眼皮从进家门就跳个不停，莫名焦躁，坐立难安。简单吃了晚饭，无心复习，便下楼散心。
将近九点，沈林栖接到了沈妈的电话，声音疲惫，说和沈爸在外边有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让她早些休息，明天小姨会来送她。
她察觉到怪异之处，靠紧听筒，不愿漏掉对面丝毫的声响。电话未来得及挂断，听筒里传来“沈兴邦家属……”很快通话被切断。
沈兴邦，是沈林栖爷爷的名字。
爷爷怎么了？这个问题瞬间萦绕在她心头。心突突地跳动，手心不知不觉渗出汗珠，发黏。她顾不及其他，回家取包，打车直奔医院。
毕业典礼那天她刚刚来过，那时的爷爷精气神很好，躺在病床上还和她有说有笑。她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但胡思乱想根本无法制止。
沈林栖先去了病房，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了空荡荡的病床。她双手紧握，咬着唇边，到护士站小心询问。
对方的回答像冰水一般泼了她满头。
爷爷在抢救，情况不是很乐观。
她强忍住打转的泪水，眼睛酸涩地频频眨眼。按照指引寻到抢救室，一个拐角的距离，她没有勇气再靠近。门上亮起的灯，门外围着的亲人，无疑不在提醒她爷爷正躺在里边。
她知道她们没说是担心影响她高考，她也不想辜负亲人们的好意。
倚靠着墙壁，慢慢滑下，蹲在拐角处，强装冷静，不肯在没结果前落下一滴眼泪。
思绪被带到和爷爷一起的时光，像梦一样。
寂静的长廊不知何时传来一道哭声，沈林栖慌乱地去看，腿因为麻木没能站起，一个凛冽跪在地上，她无暇顾及，远远地向抢救室望去，灯光已经熄灭，门敞开着，平常那么冷静的沈爸一拳打在墙上。
她懂了，明白这些意味着什么。
眼泪夺眶而出，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跌跌撞撞起身，逃跑似的冲离了这条长廊，身前的爷爷好似越来越远，她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她跑着，哭着，任由眼泪哗哗地流。到家时已经凌晨，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小姨来接沈林栖时注意到她红肿的眼睛，问了一嘴。她用学习压力太大回避。来不及调整，状态极差，文综考试自然不在线，响铃时一面答题纸还是大片的空白。
吃过午饭，她接到了沈妈的电话，嘱咐她好好考试。她猜是小姨看出了她的异样。
她在相册里翻看爷爷的字画，心渐渐归于平静。想到最后一次见爷爷时说过的话，爷爷希望她能考上心仪的大学，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她不想半途而废，她要振作，哪怕是为了爷爷。
像是找到了坚持下去的动力，沈林栖深呼吸，眼里的光闪了闪。
休息过后再度进入考场，已不再乱想，英语考试正常发挥。
最后一次考试铃响，高考正式画上句号。
沈林栖匆匆收拾物品离开，面对突然出现的高瑞辰，丝毫没有犹豫地走过。
看到她眼中的红血丝，这一次高瑞辰没有拉住她，让了路。
沈妈如约等在学校门口，带她回爷爷家。
路上沈妈告知爷爷离开的消息，沈林栖僵硬点头。
爷爷的家里聚了很多人，有亲人，也有她不认识的人。
沈林栖小心翼翼挪到客厅，爷爷被摆放在正中间的透明棺罩里，安静地躺在里边。她扭开头，手里接过沈爸递来的笔记本和画，是爷爷特意嘱托留给她的。
爷爷是个文艺的小老头，这些画以前一直压在他的书桌里。最上边的一张，是十七岁的沈林栖，往下是更早些时候的她。眼泪不争气地流，滴在画上，晕染开画上的颜色。
爷爷没能等到她的十八岁。
本里夹着一张字条，沈林栖将其抽出，是爷爷的字，铿锵有力。上边写道：爷爷不能陪你走更远的路了，未来的世界，你要独自去闯，去看了。
笔记本里写满爷爷的故事，有和奶奶的，也有和沈林栖的。
她哭得泣不成声。
小时候的沈林栖因为爸妈工作忙的缘故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和爷爷奶奶度过的。她喜欢缠着爷爷抱，喜欢在夏天让爷爷载着她去吃烧烤，喜欢让爷爷教她国画，喜欢和爷爷打牌。
沈林栖的国画启蒙就是爷爷。
爷爷年轻时在大学教书，是正经的中国画老师。不仅是画，爷爷还写得一手好字，每年的春联都有爷爷的杰作。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和爷爷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少到只剩寒暑假的短短几天。
自从知道爷爷确诊以后，沈林栖已经尽可能多地陪在老人身边，但还是不够。她跪在软垫上磕头，哭成泪人，后悔曾拒绝过爷爷的邀请，无论是学画还是打牌。
6月8日，沈林栖高考完的第一条朋友圈，与爷爷有关：我成了没有爷爷奶奶的小孩，再也看不到爷爷的画了。文艺的小老头，一路走好，如果有来世，我还愿做您的孙女，和您学画。
9日下午，沈林栖收到高瑞辰的消息：【节哀。】【我们在一起吧，我陪你。】
她没回。
之后几天依旧如此。
她把自己藏了起来，除了回复尹南星和李茗希的消息，其余发过来信息统统石沉大海。直到处理完爷爷的后世，她才出了“龟壳”，一一回复。
朋友圈的评论很多，她一条条下滑，本以为流干的泪再次溢出眼眶。
李茗希和尹南星没有多余的言语，给了她大大的拥抱。顾辞和江墨的消息上下挨着，顾辞说“愿安息，一路走好”，江墨说“抬起头，满天的星中一定有一颗是他们为你而亮，他们不会离开”，再往下高瑞辰留下“节哀”。
她止住眼泪，抽噎着，再看向江墨的留言，扯了个并不好看的嘴角，回道：谢谢。
高瑞辰的消息仍在继续，沈林栖全无心思。
她慢慢敲下：【到此为止，交易作废。】
他当然没有轻易放弃。他约她见面，解释照片的事说对方是前女友，现在已经彻底不联系，照片是以前在一起时拍的。他说他可以等她，等她喜欢他。
沈林栖叹息，再次拒绝。
成绩出来那天，沈林栖呆呆地望着窗外良久，桌面上铺着一张爷爷的画像。画像之上是准考证和手记的成绩条。
除了文综，她算是超常发挥了，而且是那年京市的语文单科状元。文综的发挥失常使她无缘京大这所最高学府。
查成绩时沈爸和沈妈陪在身边，看到成绩自然猜到了缘由。
沈林栖故作轻松地说：“其实成绩是守恒的，我虽然文综没考好，但其他三科都是平时达不到的高度呢。”
“想好报哪儿了吗？”沈妈心疼地出声，“还是想再读一年。”
“有建议？”沈林栖眼眶泛红，却笑意盈盈。
“你不是想学新闻嘛，上大这个专业不比京大差，你可以试试。或者你想再来一年，我们也全力支持。”
沈林栖只是点点头，她之前通过的自主招生面试就有上大的，后来回校又和老师们交流一番，上大的确是最优选择。
高瑞辰考得还不错，艺术分妥妥够任何院校。他几次找沈林栖问志愿填报的事，想要和她上同一所学校。
沈林栖招架不住，回：【我报的上大。】
【那我也去上大！】高瑞辰说。
【你有你自己的人生，美院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我想和你一起。】
【感情用事，你会后悔的。而且我不会感动，更不会因为这件事答应和你在一起。】
【那你后悔为了我上二中吗？】他反问道。
【这不一样。】
【对我来说就是一样。给我一个机会，陪在你身边。】
【我不喜欢你了。】
隔了很久，高瑞辰回：【我们慢慢来。】
沈林栖无奈，敲下：【随便吧。】
她想或许他是真的喜欢她吧，至少当下如此。只是可惜她在知道他所做的事情后，早已心死。
他们在不同的时间喜欢过彼此，是遗憾，也是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