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请求赵盏去她家里做客,见见她的家人。赵盏则想邀请她的家人到宫里一起吃顿晚饭。丽娜找了好几个理由,说不太方便进宫,只想请求赵盏去她家里。她眼神闪躲,定有心事,赵盏怎会看不出来?他不道破,答应了丽娜的请求,抽了空跟着丽娜去她家中。丽娜家里的生活水平与之前相比,天差地别。丽娜曾经一直努力想让家人吃饱饭,不至冻死饿死。此时非但锦衣玉食,还有了许多随从照料起居,过上了富足的日子。当时天色晚了,丽娜家中张灯结彩,欢迎赵盏光顾。而赵盏微服出行,马车到了门口,阿克木发现犯了大错。此时卸除装饰已然不及,皇帝光临的消息都散播出去了,不远处还有百姓看热闹。他是想要面子,想的却太不周到了。赵盏的风格与曾经的西辽皇帝大大不同,他不喜欢诸如此类奢华奉承。最主要的是,宫中侍卫按照微服出行准备,一切从简,不能保证万无一失。皇帝的安全是首要任务,怎敢有丝毫差池?
阿克木连着准备了几天,等待了整个下午,更改不得,只能硬着头皮带着大儿子阿克木·哈克出门迎接。侍卫将马车护在当中,赵盏与丽娜都不下车。阿克木被拦在三丈之外,万分尴尬,不知怎么办才好。洪昶走来对他行礼,阿克木父子急忙还礼。洪昶道:“请国丈稍等。为了保证官家的安全,侍卫队正在赶来。”阿克木道:“不急,不急。”洪昶道:“今日家宴,请国丈将闲杂人等遣散了。稍后御厨接管厨房,负责饭食。”阿克木匆忙吩咐下去,听得窸窸窣窣声音,众人迅速离开。
赵盏与丽娜坐在马车里,他不说话,丽娜取出手绢擦擦汗水,也不敢先开口。丽娜偷偷的看了赵盏一眼,见赵盏表情平静,并无气恼之意,稍稍放下了心。她暗暗责怪父亲,为什么非要答应了这件事?父亲答应了,最终却要她开口请求。等到官家答应前来,偏偏要大张旗鼓的准备,生怕南京城中有谁不知晓你是皇帝的岳父。虽说要重视起来,总要有个限度。那么多无关人蜂拥来看官家,真要是出了什么事,谁能担得起罪责?她又擦了擦汗。赵盏道:“你不必紧张,这么做可以理解。是预先没有沟通清楚。早知你家如此准备,我就带着侍卫队,张开皇旗来了。”丽娜道:“官家,是我没说明白。请官家降罪。”赵盏道:“不妨事。隆重迎接皇帝,这没有问题。要是寒酸冷清了,反而怕引起麻烦。尽管我不在乎这些,礼多人不怪,也是人之常情。”他从窗户缝隙往外瞧了瞧。“侍卫有他们的职责,以前我也烦,常常怪罪他们守卫的太严密,影响了我正常的工作生活。但这十年来,我经历过几次生死,要不是命不该绝,你早就见不着我了。这大宋天下,表面上祥和宁静,百姓拥戴朝廷,仍有些人想方设法要我的性命。”
说起有许多人想要刺杀赵盏,丽娜大为惊惧。“官家,是我的错。外面如此危险,咱们快些回去吧。这个面见不见都一样。”赵盏道:“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经常出宫去民间走动,除了景王府,我还去过江西杭州。只要准备充分,没什么危险。今日没准备的太多,要耽搁些时间。责任重大,侍卫不敢大意。”丽娜道:“今天请求官家来,是有别的事,我没与官家说。”赵盏道:“我看得出来。”丽娜道:“是啊,什么事都不可能隐瞒了官家。”赵盏道:“哪怕没有别的事,我也该来看看。你嫁给我这么许久,我还没与你家人见过面。”丽娜道:“官家不怪罪,我就放心了。”赵盏道:“你父亲是我的岳父,哥哥弟弟也是我的哥哥弟弟,都是自家人,我怎会怪罪?”他往一侧坐坐,招呼丽娜坐在身边。丽娜靠着他的肩膀,赵盏轻轻搂住了她的腰。“比起来她们,你与我相处的时间最短。是我一时冲动,也是我们该有的缘分。因为相处的时间短,彼此不了解,你从来做事说话都小心翼翼,生怕惹了谁不高兴。”丽娜道:“在官家面前,我肯定要想好再说话。”赵盏道:“这样不行。我不喜欢你这样,让我很不自在。我愿意和妻子聊天说话,每次我问,你都要认认真真想好了回答,有几次竟然以为说错了话,我要治你的罪。与你说话,成了咱们的负担,我就懒得与你说话了。”丽娜答不出,略微慌张。赵盏道:“你应该先将我当做丈夫,再将我当做皇帝。似乎你总是弄反了。你知道那院子对我的意义,也知道我建造那所院子的目的。”丽娜道:“官家,我,我...”赵盏道:“你是觉得自己不能与她们相比吗?”丽娜不语。赵盏道:“在我眼中,感情有深浅,喜爱程度也有不同,我始终都尽量一视同仁,不想亏待冷落了谁。你与她们没有什么不同,也没有在这方面去比较。从前素素也如你这般与我相处,现在变得好多了。你见她们与我怎么交往,你就学着怎样交往。我在外面是君王,在家里就是丈夫,是父亲。你记住了吗?”丽娜咬咬嘴唇,点了点头。
侍卫队抵达,将街道周围封锁,镇江司间谍守在角落和屋顶,全神戒备。赵盏牵着丽娜的手下了马车,阿克木和艾克上前两步迎接。赵盏躬身行礼,道:“见过岳父和大哥。”两人一惊,不知所措。赵盏道:“今天我来参加家宴,只论家人,不论君王身份。”阿克木和艾克还礼,请赵盏入内。侍卫跟随在后,守在厅外,只洪昶跟随进到厅中。众人分坐,阿克木再三推脱,还是坐在了主位,赵盏坐在侧。酒菜齐备,刚要动筷,赵盏问:“我知道丽娜有个弟弟,叫做什么?”阿克木道:“叫做阿克木·哈迪尔。”赵盏问:“为什么不见他?”阿克木道:“官家知道,他脑子不好。这样的场合让他来,怕要失礼了。”赵盏道:“家宴就要全家都在,又不是正规场合,有什么失礼?请岳父叫他来一起吃饭吧。”阿克木看看丽娜,丽娜道:“官家,我弟弟他不适合来见官家。”赵盏道:“在马车上我跟你说的话,转眼就忘了。这是在家里,独独将我当成了外人吗?”丽娜忙道:“不,怎么会呢?我这就去叫弟弟来。”她起身离席。
赵盏对阿克木道:“见岳父大人身体康健,我就放心了。”阿克木道:“是丽娜得了好运气,能被官家看上。否则我们这一家在说不定早就饿死冻死了。”赵盏问:“京畿的百姓生活也那么贫穷吗?”阿克木道:“我们从外面来,老的老,残的残,生活艰难。家里有劳力的就不难了。”赵盏道:“我需要抽时间亲眼出去走走看看。鳏寡孤独,是国家罪贫弱的那部分人,他们过得去,所有百姓也就过得去了。”他问艾克:“听丽娜说,大哥在战争中受了重伤残疾。从前不曾见过,今日见大哥失去了半条腿,可让医馆与机械所合作,做一个假腿安上。虽不能如正常人灵活,行走不成问题。”艾克眼里闪着光。“若真的能让我再依靠双腿站起来走几步,我,我死都甘愿。”赵盏道:“应该不难。九成九的把握还是有的。”艾克喜道:“官家这么说,就一定能行。”赵盏吩咐洪昶:“过后你通知医部和机械所去办。机械所里懂机械的人多,他们知道怎么做。”洪昶领了旨意。阿克木和艾克举杯与赵盏对饮,都十分高兴。
寒暄了会儿,丽娜带着哈迪尔进了正厅。赵盏笑道:“小舅子,过来坐。”哈迪尔嘻嘻的笑:“姐夫。”说着坐在了赵盏身边。赵盏道:“知道我是他姐夫,说明不太严重。”丽娜挨着坐下。“官家有所不知,我反复叮嘱了好几次,他才记住。”赵盏道:“几次能记住,就好得多。”话音刚落,哈迪尔就伸手去抓桌上的鸡。阿克木和哈克刚刚太激动,并未注意。哈迪尔抓过了鸡,就啃起来,汤汁乱飞,溅到了赵盏身上。几人见了,匆忙站起。阿克木训斥哈迪尔:“你有点规矩没有,赶快放下了!”哈迪尔见父亲气恼,很不情愿的放下了鸡。丽娜取出手绢要为赵盏擦擦,赵盏摆摆手。“一点汤水而已,不是什么大事。没有那么多规矩。”对哈迪尔道:“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在意。”哈迪尔看看父亲,不敢下手。阿克木见赵盏没有生气,也松了口气。“你坐下好好吃饭,没人与你抢。”哈迪尔坐下了,拿起鸡吃起来,不似刚刚那般狼吞虎咽了。
赵盏递给他一双筷子。“许多是中原江南的菜肴,用筷子吃方便。”哈迪尔不理会。阿克木道:“官家恕罪。这孩子在西辽时就坏了脑子,那边不常用筷子,他还不会用。”赵盏道:“不妨事。”将筷子递给了丽娜,丽娜双手接了。赵盏道:“我早就饿了,咱们吃饭。”几人饮了一杯酒,赵盏扒了几口饭。他夹起个虾仁给哈迪尔,哈迪尔张嘴吃了。赵盏也不在意,仍用那双筷子。哈迪尔觉得虾仁好吃,伸手去抓。丽娜忙拉住他的胳膊。“想吃什么,姐姐给你夹。”哈迪尔指着虾仁,丽娜夹了两个虾仁在他碗里,哈迪尔用手拿着吃了。赵盏问:“哈迪尔多大了?到十八岁了吗?”阿克木答道:“还没,过两年十八岁。”赵盏道:“之后让太医院好好真瞧瞧,看有没有办法治疗。我觉得不算太严重,就是受了刺激,或许有治愈的可能。”阿克木道:“麻烦官家了。”他本身没抱什么希望。赵盏也没抱太大希望,这种病放在现代,有几个治得好?算是一个安慰吧。
饭后,赵盏与阿克木和哈克在厅中说话,丽娜带着哈迪尔在旁玩耍。洪昶在赵盏耳边说了几句话,赵盏微微点头,表示知晓了。他对阿克木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准备回去了。丽娜跟我说,今天还有别的事。是什么事?”阿克木犹豫了下。“算是私事,又可能关系到了国事。请官家别怪罪。”赵盏道:“院外有个人等候了好些时候,是关于他吗?”阿克木道:“是。他是陈随。”赵盏不意外,道:“陈随兵败,请求入宋避难。他是西辽旧臣,岳父也是西辽旧臣。他是想通过岳父的关系,见我一面?”阿克木道:“官家说的对。”赵盏道:“岳父大人的面子,我得给。让他进来吧。”阿克木的面色放松些,吩咐下去,唤陈随进来。
陈随进到厅中,跪下就拜。赵盏道:“你曾经也是一方诸侯,站起来。”陈随起身,不敢抬头。赵盏道:“岳父大人说你要见我,见我有什么事?”陈随道:“之前皇上专门派人警告,说蒙古人要来攻打,是我没当回事。如今想想,甚为后悔,也是我罪有应得。”赵盏道:“吐尔逊早就与蒙古有勾连,也是我始料未及。但有防备,不至于遭此等惨败。”陈随道:“皇上所言极是。”赵盏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说正事,你见我为了什么?”陈随道:“请求皇上降天兵,赶走了吐尔逊,恢复失地。”赵盏道:“吐尔逊与蒙古联盟,大宋攻打吐尔逊,就是与蒙古公开宣战。这道理并不复杂,你想不到吗?”陈随道:“蒙古在北方虎视眈眈,威胁大宋土地,请皇上早做决断。”赵盏道:“大宋刚刚嫁了公主去蒙古,我也将蒙古公主留在了大宋。两国姻亲,我担心什么?”陈随愣了下。“皇上,蒙古人最不能信任。当年蒙古与西辽联盟,一样回头来攻打西辽。”赵盏道:“大宋不是西辽,我也不是辽主那样的昏庸帝王。”陈随忙道:“是,皇上说的是。皇上运筹帷幄,万民敬仰,不是旁人能比。”
赵盏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想让大宋出兵替你夺回土地,扶持你重新做一方诸侯。”陈随道:“若皇上能助我复国,从此我愿永为属国,对大宋忠心不二。”赵盏道:“此事需要认真考量,我回去与阁臣商议。这关乎了大宋与周围国家的关系,远没那么简单。”陈随道:“是,我懂。”赵盏道:“你在南京城里安心的住着,有了结果,我会通知你。”陈随行礼退下。其实赵盏很瞧不上这个人。帮他复国,他本来有国吗?说是一方诸侯,在大宋眼中,算的什么东西?而赵盏早晚要拿回西域,陈随说不定能成为一个发兵的借口。若可能用得上,就没必要当场拒绝他。让他留在南京城,有用则用,无用则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