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到了年关,赵晴依然没能生下孩子。如果赵晴所言属实,到此刻,孩子在母腹中整整一年了。十月怀胎,到了第十个月就该生产,这显然不正常。虽然赵盏恼恨赵晴选择了察合台,又未婚先孕,但血浓于水,如何不焦急?赵晴和孩子,谁出了事,他都不愿意看到。赵盏不能明着下旨,他传话到太医院,必须保证母子平安。太医院里近半数的太医都在郡主府值守,想尽了办法。赵晴腹中的孩子还活着,这没有疑问,就是没有生产的迹象。韩淑稍有空闲就跪在佛前祈祷,日夜守候赵晴。赵晴没遇见过大事,这次却格外平静。终归不合常理,见所未见,太医哪里敢怠慢?忙活了好几天,束手无策,只得向赵盏禀报。气恼归气恼,赵盏最不愿经历不可弥补的悔恨。他犹豫了一两天,到底亲自去了安乐郡主府。
韩淑憔悴许多,眼里尽是血丝,对赵盏行礼。赵晴靠着床榻,行动不便,肚子比之前更大了些。赵盏道:“不必起来。”他问:“你最近身体怎样?”赵晴答道:“谢叔叔关心,都还好。”赵盏道:“天下最好的医生都没法子了。怎么这么长时间?”赵晴道:“叔叔不必担忧。我能感觉到,我的孩子很健康,只是没到日子罢了。”赵盏道:“都什么时候,还没到日子?”他走到床前,对着赵晴的肚子问:“十二个月了,你怎么还不出来?”肚里的孩子有回应,赵盏轻轻抚摸赵晴肚子。他与那孩子的手掌相碰,不禁心中一动。血缘很神奇,那孩子仿佛知道赵盏也流着同样的血,未曾见面就很亲近。赵盏道:“我与你娘亲开玩笑的,我不会褫夺她的郡主封号,更不会将她逐出赵氏宗谱。你该出生了,这么下去,你娘亲的身体吃不消。”那孩子顶了两下赵晴的肚皮,赵盏也拍了拍他。
赵盏对赵晴道:“你放松心情,顺利的将孩子生下来,别胡思乱想。这孩子不寻常,很不寻常。”赵晴道:“我记住叔叔的话了。叔叔,我想求您一件事。”赵盏道:“察合台在火真别姬那里居住,你不用担心,我没为难他。”赵晴眼睛一红。“叔叔打算怎么处置我们?”赵盏道:“先生下孩子再说。孩子无辜,我能跟你保证,绝不会牵扯到了孩子。”赵晴道:“叔叔,我与察合台真心相爱,您能不能成全了我们?”赵盏道:“我说过了,先生下孩子,其余的事过后再说。”赵盏这么讲,就是在敷衍她。赵晴怎会看不出来?她想要的其实不多,也合情合理。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这要求不过分。偏偏她与察合台的身份,大宋与蒙古的关系,让最平常的请求都变得无比艰难。赵盏对着赵晴的肚子说:“你快点出生,我等着看看你。”
公元1200年,大宋安乐郡主赵晴产下了一名男婴。男婴生来不哭,赵盏抱时,竟咯咯的笑。赵盏喜欢这孩子,打心眼里喜欢。怎奈这件事被赵盏视为耻辱,严密封锁消息。这孩子的出生,并未引起关注。察合台被关押在别馆,不许外出。他早算着孩子该出生了,一直得不到消息,整日坐卧不宁。火真别姬与洪雨洛偶有联系,洪雨洛又不敢说。察合台开始慌乱,不知孩子生死。赵盏当然不会害了孩子性命,他也不打算将孩子交给察合台。别说交给察合台,他都不打算将孩子交给赵晴抚养。这是对赵晴与察合台的惩罚,他们应得的惩罚。或者将孩子交给韩淑抚养,或者交给赵姜抚养。最好是赵姜,赵姜还没孩子,又居住在南京城。有赵盏在身边,能时时关照。等到孩子满月,赵晴也出了月子,赵盏就让宫女寻了机会,将孩子抱走了。先留在宫里照料,过些天再给赵姜。正好完颜玉和唐芍都有奶,不差一个孩子。
不见了孩子,赵晴六神无主,在府中哭闹。赵盏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不理她。但殿前司侍卫对郡主府的看管并太不严格,毕竟赵晴不是犯人,怎能无礼?韩淑得了机会,再次翻墙出去。守在别馆外好几天,好容易等到了洪雨洛,跟着洪雨洛进到别馆。她将事情从头到尾的讲述了一遍,察合台又喜又忧。韩淑拉着察合台给洪雨洛磕头,火真别姬公主也跟着磕头,洪雨洛扶不起他们。他们求不着别人,洪雨洛是唯一的希望。洪雨洛左右为难。此刻,那孩子正在宫中,前因后果她都清楚。她坚信赵盏做的决定必有道理,她能改变什么呢?眼见几人的额头都红了,她的心也软了。她道:“不能保证办得成,我尽力而为。”
赵盏表面上不理会赵晴,任由赵晴在郡主府中哭闹。孩子留在大宋,给你的亲姐妹抚养,与你自己抚养没太大差别。哭闹过了,就该冷静下来了。哭闹过了,也可能冷静不下来。冷静不下来,钻了牛角尖,可能就疯了。赵盏对此比较担忧,隔两三日就过问一次。赵晴始终没能冷静下来,闹得愈加凶了。起初只是哭闹,后来就砸东西,甚至胡言乱语,让赵盏心烦意乱。这晚,他疲惫的到了小锦房里。小锦见他脸色不好,取来温毛巾给他,赵盏擦了脸,头疼还是没能缓解。不知这头疼是染了风寒,还是被赵晴气的。身体不舒服,心情就不好。他坐在床上,不说话。小锦坐在他身边,取过针线篓缝小肚兜,也不说话。过了会儿,赵盏道:“赵承业的衣服鞋袜都由尚衣局负责。你现在是大宋皇后,何必亲自动手?”小锦道:“娘亲给儿子缝制衣服鞋袜没什么,我闲着也是闲着。”赵盏道:“妻子给丈夫缝制衣服鞋袜也没什么,你都多长时间没给我做件衣服了。”小锦道:“从前你是小王爷,我缝制一件衣服没什么。现在你是大宋皇帝了,吃穿用度都有规制,我怎敢胡乱缝制了?”
赵盏道:“在外面是要符合规制,在家里,哪有什么规矩?你都忘了吗?大前年,你还给我做了一件衣服。”小锦想了想。“我记得。小王爷想要新衣服,等我做完了这件,就给小王爷做。”赵盏叹了口气。“都说女人有了孩子,就不那么喜欢丈夫了。这话倒是不假。”小锦微笑道:“小王爷,这怎么能一样呢?”赵盏道:“从前你的眼里只有我,如今我头疼,你都视而不见。”小锦放下了手里的活,手背贴着赵盏的额头。“小王爷,并不烧,是不是有烦心事?”她让赵盏枕着自己的腿,轻轻按着赵盏的太阳穴。“小王爷,好点了么?”赵盏点点头。“你猜,要是换成了完颜玉,她听了这些话,会怎么说?”小锦想了想,道:“我猜不出。”赵盏道:“完颜玉会说,瞧你这点出息,跟孩子争风吃醋!”小锦笑道:“大概是的。”赵盏道:“她说完了,也会如你这般,温柔的为我按按太阳穴。”小锦道:“她对小王爷的真心真意,与我没有不同。”赵盏闭着眼睛道:“是没有不同。”
小锦问:“小王爷,是什么事让你烦心了?”赵盏道:“赵晴的事呗。”小锦道:“赵晴是小王爷的亲侄女,一家人,什么话都能说开了。”赵盏道:“你知道原因,根本没用。”小锦问:“小王爷下定了决心,要分开了赵晴一家?”赵盏道:“我本是下定了决心。可赵晴日夜哭闹,真疯了怎么办?”小锦不语。赵盏问:“你说,这么下去,她会疯吗?”小锦道:“我也有儿子,我也是娘亲。换做是我,我会疯的。”赵盏道:“我是为了她好。远嫁蒙古太危险了,不能让她去。她今后仍要嫁人,带着孩子,怎么嫁人?”小锦道:“小王爷自是为了她好。可小王爷该问问她,她想要什么。”赵盏问:“她想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吗?”小锦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自己的路,自己选择,自己去走。小王爷不妨听听她的选择。”赵盏道:“不是她的自己的路。若是她自己的路,我何必冒着被怨恨这么做?”小锦道:“小王爷是想保护赵晴,不希望赵晴因宋蒙两国战争陷入危险境地。所以,小王爷不愿意将赵晴嫁给察合台。要是赵晴宁愿深陷险地,不顾生死,也要与察合台在一起呢?”赵盏道:“我在意她的生死,她要怪我。我不管她的死活,反而要感谢我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小锦道:“小王爷一直都不愿强人所难,为什么不能成全了他们?”赵盏略微思忖。“不对,你怎么像是他们说客?”小锦抿嘴道:“不瞒小王爷,我是受人所托。”赵盏问:“韩淑吗?”小锦道:“是洪雨洛。”赵盏问:“洪雨洛?若是她,为什么她不能直接与我说?”接着道:“是了。你的话我愿意听,你的面子比她大得多了。你开口,更容易成功。”小锦道:“小王爷是圣明君王,只要有道理,小王爷都听得进去。洪雨洛托我来说,想是因为我做了娘亲,我能感受到赵晴的伤痛。”赵盏问:“你答应了她,也是因为对赵晴的遭遇感同身受了?”洪雨洛道:“有些关系。主要还是怕赵晴有个好歹,小王爷会后悔。怕那个孩子长大了,怪小王爷拆散了他的家。”赵盏道:“我是为了他们好。”小锦道:“小王爷,赵晴长大了,她有判断的能力,让她自己去走,不好么?”赵盏道:“可她走错了,她显然没判断对。”小锦道:“是对是错,现在说不准的。”
赵盏的头愈加疼痛了。小锦的手加了些力气。“小王爷,我们都知道你疼爱赵晴,疼爱她的孩子。既然疼爱,就应让他们自由快乐的生活。要是以保护的名义,让赵晴余生郁郁不乐,让那孩子没有亲生父母关爱,不是要害了他们?至于有没有损害大宋的颜面,我却觉得没什么。大宋出嫁了郡主,不是也得到了蒙古公主?赵晴是小王爷的侄女,火真别姬是铁木真的亲生女儿,大宋没有吃亏。”赵盏沉默不言。小锦道:“小王爷,随着赵承业长大,只要他做的不是恶事,我就放开手让他去做。将来只要他娶的是良家女子,我就认了儿媳。人生一世,能有几次凭着自己去选择的机会?机会本就极少,我们何必要阻拦呢?察合台并非大恶之人,对赵晴待以真情,难道因为他是蒙古人,因为他可能变心,就不准婚事吗?赵晴看上的男人,她的眼光未必如此差劲。”
小锦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赵盏也不是没想过这些道理。小锦的劝说有用,仍没能让赵盏下定决心。为了避免赵晴想不开,他将孩子送还给了赵晴。赵晴见了孩子,就不哭闹了。但察合台依然没机会与他们见面。转眼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蒙古将十万匹战马赶到了边境,准备与宋朝交换察合台。之前谈好了,不如就收了战马,让察合台回去,再别与宋朝有什么瓜葛了。察合台是不想走,也由不得他。等察合台走了,赵晴和孩子怎么办?看赵晴的意思,她非察合台不嫁,难道大宋郡主要一辈子不嫁人了?难道孩子要一辈子不与亲生父亲见面?难道他们一家真的要天各一方,永无团圆那日了?事已至此,赵盏这般坚持,有什么意义呢?赵盏操心太多了,他很累,很烦躁。他该当管,总不能什么都管。赵晴与察合台之间是国事,但也是家事。关系到了两个国家,最主要的不还是关系到他们自己?赵盏希望赵晴能过的快乐幸福,是不是该让她自己去追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