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正厅。众人分坐,唯独刘钊一个人站着。他脸上也挂了彩,眼圈发青,衣襟上还沾着血渍。赵盏看看刘钊,再看看察合台。察合台左脸红了一片,并未见其他伤势。他道:“听闻蒙古人除了骑马射箭之外,还有一种摔跤的功夫。二公子年纪轻轻,我大宋的殿前司侍卫都不是对手,被打成这样。”察合台犹豫了下,不等答话,者勒蔑站起。“公子,是我打的。”赵盏道:“年轻人之间起了矛盾,当他们自己解决,旁人出头不合适吧。”者勒蔑道:“我专职护卫二公子。有人殴打二公子,作为侍卫怎能在旁看着?”赵盏道:“年轻人打打闹闹,非要上升到权贵身份上面。你职责所在,看来没杀了他已算是手下留情了。”者勒蔑听得出赵盏有些不高兴,他解释道:“并不是这个意思。二公子年纪小,他打不过皇帝的侍卫。”赵盏道:“刘钊的年纪的确比察合台大了几岁。你的年纪也比刘钊大了几岁。你认为年纪大的打年纪小的不合适,你为什么要动手打他?”者勒蔑略微犹豫。“公子,您贵为宋朝皇帝,汉人最看重身份地位。察合台是蒙古可汗的二公子,这侍卫的身份怎么相比?”
赵盏道:“汉人是看重身份地位。但汉人从不以身份地位来评判对错。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这句话不知道你听没听过。”者勒蔑道:“那咱们不看身份地位,讲讲道理。这侍卫先动手打了我家二公子,我才出头动手。先动手打人终归不对。”赵盏道:“先动手打人肯定不对。要问问他为什么动手打人。他知道察合台是我的客人,定是有什么事惹得他实在忍不住了。”赵盏问刘钊:“你说说原因。”刘钊道:“他轻薄赵程,我见了才动手打他。”赵程哭道:“官家,你得给我做主。”赵盏问:“他如何轻薄你了?”赵程道:“他敲门叫我出来,我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他却什么都不说就亲我的脸,还要拽我进他的房间,我挣脱不开,吓得大声呼喊。要不是...要不是...”说着哭了起来。赵盏问察合台:“是真的吗?”察合台道:“是真的。我以为她愿意做我的女人。”
赵程哭道:“你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察合台道:“今天傍晚,我送给你一件黑貂皮外套,你接受了外套,不就是接受了我?”赵程道:“哪有这样的道理?我接受了你的礼物,就要做你的女人?你想得美。”察合台道:“在蒙古大草原上,就是这样的规矩。”赵程道:“这是在大宋,不是在你们的草原上。我家里有好几套黑貂皮外套,黑狼皮,黑熊皮的也有。我才不稀罕什么黑貂皮外套。我一会儿就取来还你,免得你胡思乱想。”赵程的话说的不错。这里是大宋,不是他们为所欲为的草原。草原的规矩用在草原上,少拿到大宋来。草原上还允许抢新娘呢,你们蒙古人来大宋抢个试试?察合台从小在草原长大,他以草原规矩追求喜欢的姑娘,他认为没有错。大宋也好,草原也好,男女情爱欲望,顺应天理,怎会错了?赵程当众说归还黑貂皮外套,分明是公开拒绝他的追求。对于可汗的儿子来说,是莫大的羞辱。比被刘钊打耳光都难堪得多。
察合台脸色铁青,说不出话。赵盏道:“虽然我希望女子能有选择的权力,可汉人的婚姻讲究三媒六聘,定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绝不是接受一件礼物就能定了终身。哪怕你认为蒙古人的规矩如此,难道女子不愿意,就能强迫吗?”者勒蔑道:“我家二公子是有些冲动了。遇见此事,拉开就好了,为什么要动手打人?我家二公子毕竟是可汗次子,贵国此举实在是太无礼了。”赵盏问:“依照你的意思,怎么办?”者勒蔑道:“在蒙古,下人冲撞了贵族,当斩首。”赵盏道:“那就按照你们蒙古的规矩办。”赵荀面色微动,见赵盏神色镇定,也不说什么了。赵程喊道:“官家,你怎能杀了他?你是大宋皇帝,是汉人的君王,怎能按照蒙古的规矩办。是他先对我无礼,他才有过错。”赵盏道:“说的也对。是察合台无礼在先。在蒙古冲撞了贵族要斩首,在大宋意图奸淫女子,虽不至于斩首,也要监禁三年。刚说了,按照蒙古的规矩办。用不着监禁了。”他指着赵荀,问者勒蔑。“你知道他的身份吗?”者勒蔑道:“知道。殿前司副帅。”
赵盏道:“除了殿前司副帅之外,他也姓赵,和我姓的赵是同一个赵。赵程姓的赵,也和我是同一个赵。赵程是大宋的皇亲国戚,去年获封郡主,毫无疑问她是大宋的贵族。冲撞了贵族要斩首,企图奸淫贵族女子,在蒙古是什么样的罪行?”者勒蔑忙道:“皇上,下人冲撞了贵族要斩首。二公子不是下人,他是蒙古贵族。贵族冲撞了贵族,无需惩治。二公子以为郡主接受了礼物就是接受了婚姻,有此行为,不知者不怪。何况,并未真的发生什么。”赵盏问:“就是说按照蒙古的规矩,贵族之间起了冲突,什么事都没有了?”者勒蔑道:“是,什么事都没有。”赵盏道:“那这件事就没什么好说了。”他看着脸色惨白的刘钊:“刘钊他不是下人,他也是大宋的贵族。贵族冲撞了贵族,不需要惩罚,是你们蒙古的规矩。”者勒蔑问:“他怎么能是贵族?贵族哪有做寻常的侍卫?”赵盏道:“刘钊不是寻常侍卫,他是正七品武官。我的随身侍卫是皇妃的亲哥哥,有什么不对?身边用自己人护卫,不是更安心吗?你的妹妹嫁给了蒙古可汗,你不正是可汗身边的护卫?”
者勒蔑道:“他也是哪位皇妃的哥哥?”赵盏道:“那倒不是。他是大宋驸马。驸马定是贵族。”者勒蔑和察合台一起问:“驸马?”赵盏道:“不错。几年前我来江西时,就定下了这门亲事。我与副帅都在场。”赵荀道:“是,当时我与公子都在。女儿年纪太小,就定了亲事,等到了年纪再办婚礼。”赵盏道:“大宋明文规定,男女要十八岁成亲。还要再等几年。”赵程与刘钊经过几年的相处,都情根深种,这婚事自然水到渠成。听赵盏亲口说来,回忆起当时相见场景,真如同一场美梦。赵程低头擦擦眼泪,刘钊的眼圈也红了。察合台问:“都是真的?”赵荀道:“公子的话怎会有假?”察合台忙道:“皇帝的话,必定是真话。”他起身对赵程道:“全是误会,是我太冲动了。郡主别怪罪。黑貂皮外套请郡主归还,待二位婚礼那天,我单独准备贺礼奉上。”赵程得了皇帝和父亲的承诺,承诺十八岁举办婚礼,嫁给心心念念的男子,心里乐开了花。此时都是好人,怎会气恼察合台的无礼?她道:“我不怪罪你。”察合台谢了,对刘钊道:“也请驸马别怪罪。”刘钊拱手道:“不敢。”
者勒蔑道:“实在不知,要是知道了,我怎敢动手?”赵盏道:“我出行历来低调。这次到江西微服私访,不想表露身份。有你们跟随,从人太多,想隐瞒也瞒不住了。无所谓,反正不是来巡查地方。走走瞧瞧,算是重游故地。做太子时,我第一次来江西。那时候军队羸弱,财政亏空,经常被金国欺负,与今日完全是不一样的天地。”察合台道:“在蒙古常常听闻公子的故事,很是仰慕。有人说公子有力挽狂澜的能耐,与秦始皇和汉武帝放在一起比较,不是假话。”赵盏笑道:“你到大宋没几日,也学会了阿谀奉承。”察合台道:“都是真话。”赵盏道:“真话假话不重要。这件事是个误会,到此为止。”察合台道:“理当如此。就是个误会,希望不会影响了两国关系。”赵盏道:“自是不会。”
赵盏对赵程说:“这次让刘钊和你跟随我到江西,是没考虑到你的心情。你与刘钊定了婚姻大事,要是想回南京城,你们明天就回去。”赵程道:“都到了南昌府,我与公子一起走。”赵盏道:“不必。江西是你的伤心地,难免触景生情。还是回去得好。”赵荀道:“你听公子的话,明天和刘钊回南京城。以后等你心情平复了,长大了,想回来随时能回来。”刘钊猜得出赵盏的意思。与蒙古可汗的次子出现了这样的误会,理应分开,免得再出现什么问题。他道:“公子,副帅,我们知道了。明天我俩就收拾行李回去。”赵盏道:“带两名护卫一起走。”刘钊道:“公子的安危最重要。路上有我,公子放心。”赵盏道:“我的身份已经泄露了,江西上下都在暗中保护,我安全得很。听我的话,路途不远不近,带两名护卫走。”他叫刘钊到一边,小声说:“你们俩定下了婚约,赵程年纪小,你是大人了,当好好爱护她。女子十八岁长大,不该做的事,不准做。哪怕她主动要求,你也不能做,知道了吗?”刘钊道:“臣谨记在心。”
刘钊和赵程退下后,察合台道:“公子不用担忧我们再起矛盾。别人的妻子,我怎么会起心思?”赵盏道:“其中许多事情,你不知道。别多想了。”察合台道:“不瞒公子,我很喜欢汉人姑娘,想娶个汉人姑娘为妻,做正妻。希望公子能帮忙。”赵盏道:“强扭的瓜不甜,这我怎么帮你?”察合台道:“公子帮着牵个线,成了最好,不成就是没有缘分。公子介绍的姑娘,定是极好。”赵盏道:“大宋不准十八岁以下的女子成婚,这就没法找。”察合台道:“大几岁也好,两人相亲相爱,年纪不差什么。”赵盏道:“以你的身份,我若介绍民间女子给你,定是无礼了。至少与赵程的身份相同,是个大宋郡主。你多大年纪了?”察合台道:“十五岁。”赵盏道:“这个年纪是不是小了点?”察合台道:“蒙古人十四五岁成婚很正常,我到了成婚的年纪,不算小了。”
赵盏想了想。“之前大宋给了蒙古二百名扶桑女子。你难道是见了扶桑女子才想娶个大宋的女子为妻?”察合台道:“不,公子想错了。二十岁的扶桑女子不过三四尺高,牙齿都长不齐,我怎会瞧得上那样的女人?大宋之前送来的二百扶桑女子,没几个像样。分给我的都打发走了,一个都没留下。”话音刚落,一旁的者勒蔑咳嗽了声,察合台也发觉失言。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说大宋送来的礼物不好。”赵盏笑道:“你说的话没错。要是好的女子,我就自己留下了,为什么要送给旁人?”察合台与者勒蔑都松了口气,陪着笑了几声。大宋皇帝颇为风趣,不是那种情绪波动大的皇帝,稍不如意就要降罪。察合台道:“我就仰仗公子帮着介绍了。”赵盏道:“我还没答应你。婚姻大事,旁人能帮的不多,主要看你自己。”察合台道:“我明白。”赵盏不好当面拒绝,他才不会为察合台寻个大宋郡主公主为妻。以前赵盏和完颜璟谈判时,他相信为国出嫁理所应当,是宗室女子的责任。落在了赵晗身上,他气得要死。如今以大宋的国力,更没必要去联姻。察合台八成没有别的想法,赵盏也是不允许的。别人不知道,赵盏打定了主意。宋蒙之间必定有一场决战,彻底击垮了蒙古人的意志,让蒙古人不敢正眼看南边的这片土地。既然战争不可避免,怎会让宗室女子嫁到蒙古那样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