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盏大为气恼,咱俩之间的事,偏偏要扯上了父亲母亲。你做过的事,让父亲母亲知晓了,后果多严重,想不到吗?他们认定的好儿媳,刺杀丈夫,背着丈夫给女真人送黄金,父亲母亲该有多伤心?你以后怎么面对二老?如何在宫中生活?到时候连皇后的位份也未必保不住,你该怎么办?是什么让你有恃无恐,你仗着什么?父亲逼问,你不怕我说出前因后果吗?反正我问心无愧,实话实说能怎样?我如何实话实说?我的确有些冲动,差点就与父亲说明了。不是我的错,踹我的门,训斥我干什么?该去问问完颜玉,到底为什么。赵盏终究忍住了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莫说有愧无愧,还能不能破镜重圆,不至于这点儿善良都不留。呵,或许完颜玉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她还了解赵盏,相信赵盏不会说出真相。
赵雁道:“玉儿是好孩子,她受了委屈往肚子里咽。是我们少来宫中,不知你竟如此绝情。”赵盏无奈苦笑:“我绝情?完颜玉跟你们说,是我绝情?”如果赵盏绝情,完颜玉早就没命了,还有机会找太上皇和太后告状?赵雁道:“玉儿不似你这等人,她什么都不说。还用谁说吗?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赵盏道:“是,她不说是对的。你们别什么事都怪我。没有缘由,我会让她出去住吗?”赵雁问:“是什么缘由,你跟我说清楚了。要是合情合理,我与你母亲不是不讲道理。”赵盏道:“我们之间的事,别多问了。”赵雁道:“你不说,正是说明错在你身上。你犯了错,反要惩处了玉儿,你是男人不是?”赵盏问:“怎么就错在我的身上?”赵雁道:“错不在你身上,你为什么不敢说?”赵盏道:“是什么道理?我不说就是我的错吗?”赵雁道:“对,你不说就是你的错。若不是你的错,你就说。”赵盏道:“我有妻有儿,不是娃娃了,你与母亲不该什么事都过问。”赵雁道:“我与你母亲不过问,你不得上天了?别废话,跟我去坤宁殿接玉儿回来。你接玉儿回来,好好赔礼道歉,让玉儿原谅你,这事便过去了。”赵盏道:“我给她赔礼道歉,让她原谅我?那不是开玩笑吗?不可能,你别费力了。”
赵雁问:“不可能?我倒是要看看这事可不可能?”话音刚落,抬手抓住了赵盏的衣襟。洪雨洛不敢阻拦。赵晗见父亲没动手打人,也不干预。她本是希望完颜玉与赵盏能和谐美满的过日子。有父亲做主,未必是坏事,该过去就过去了吧。赵盏被赵雁抓住衣襟往外拖拽,他挣脱不过,不得不跟着走。他道:“我这么大的人了,你干什么还要强迫我?”赵雁道:“你这么大的人了,仍是不懂事。娶了好妻子,不知珍惜。强迫你是让你别继续错下去。”赵盏道:“我分得清是非对错,其中缘由你不知晓,怎能都怪在我身上?”赵雁道:“哪怕不全是你的错,你敢说自己一点错没有吗?玉儿犯了错,罪也受了,罚也罚了,为什么还要揪着不放?男人当心胸开阔,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况君王?”说罢,踢了赵盏一脚。赵盏道:“刚说我是君王,你却打我。”赵雁道:“我是君王的父亲,父亲打儿子,天经地义,天下百姓能说什么?”赵盏道:“打我没用。你不是第一次打我,哪次打服了?我认准的事,难以改变。”赵雁又踢他一脚。之前那一脚不重,这一脚不轻。赵盏道:“你押着我去,我反抗不得。逼着我带她回来,我也没办法。但我的态度不会改变,你还能逼得了我吗?”赵雁不接话,又踢他一脚。
洪雨洛和丽娜心疼,不敢开口,都看着赵晗,眼里满是乞求。赵晗道:“父亲,你别打哥哥了。”赵雁道:“他不懂事,就该打。”说完,又是一脚。赵盏道:“夫妻感情,最是强迫不得。再说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如何能断的清楚?”赵雁道:“认定了都是你的错,我就能断的清楚。”赵盏不禁感叹:“要是清官都如父亲这般想,的确不难断了。可定有诸多冤案错案,冤屈了好人。”赵雁道:“夫妻之间,哪有谁对谁错?何必分好人坏人?受些冤屈能怎样?”他对丽娜说:“你去打扫了皇后的房间,等皇后回来居住。”丽娜犹豫着不动。赵盏道:“刚还说完颜玉生病,怎能胡乱走动?”赵雁想想:“先打扫了不妨,今晚不回来,过些天也回来了。”对丽娜说:“等什么?还不快去?”赵盏摆摆手,丽娜依言跑去了。
这一段路,赵盏又挨了几脚。出了院门,早备好了步辇,有几十名太监宫女等候。赵雁将赵盏提起,按在步辇上,自己则步行在侧,防止赵盏跑了。虽然赵盏跑不过他,这天色漆黑,一个不注意,可不好找。到坤宁殿外,赵盏没下步辇,赵雁就抓住了他的衣襟。赵盏道:“到门口了,我还能跑吗?您别费力气了。”赵雁道:“少废话。跟了一路不曾松懈,到门口能让你跑了?”赵盏道:“我能跑到哪去?”赵雁不理会,拽着他进到殿内。完颜楚楚,唐芍和十几名随身宫女都守在寝殿外,齐齐对赵雁两人行礼。赵雁敲敲门。“我把他带来了。”太后应了声,抱着赵夏出来。赵盏还想争辩,不愿去见完颜玉。但见赵夏满眼泪水,见了自己转过头去不看,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赵盏问太医:“怎么样了?”太医道:“回官家的话,心病难医。皇后身体有恙,不难医治。心病太重,身体的病难免反复。皇后不思饮食,也对病情不利。拖得时间太久,十分不利。”赵雁道:“听见了吗?不能拖了。玉儿的心病要你来治。治得好便罢了,治不好,定不饶你。”赵盏道:“心里的结需要她自己解开,我能做什么?”赵雁道:“你系上的结,你不解谁解?”太后道:“盏儿,你进去好好说话。玉儿不容易,她不远万里嫁来,为你生下了赵夏。如今她的国没了,不能再没了你。你不要她,她就没有活路了。”赵盏道:“母后,不是我无情,这说不清楚。”赵雁道:“说不清楚也得说清楚。”一脚揣在赵盏屁股上,赵盏撞开门,摔进了寝殿。他起身,赵雁已关上了门。
赵盏今晚实在是丢了很大的脸面,被赵雁又打又捉,许多宫女太监瞧见了,还有没有点皇帝的威严了?究其原因,仍是完颜玉。他不敢对赵雁表达不满,进了完颜玉寝殿,火气顶起来了。他大声质问:“你为什么要让父亲母亲知晓?有父亲母亲撑腰,你什么都不怕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我...”赵雁用力敲了几下门,喊道:“让你好好说话,你再喊,我叫你好看!”赵盏靠着门。“父亲,你们去休息吧,不用守着我。”赵雁道:“我在门口盯着,你尚且敢骂玉儿,等我不在,不定怎么样了。”赵盏道:“天冷了,你年纪可不小了,染了风寒怎么办?我答应你,不喊了,平静的说话。”赵雁不答,听声音,显是没走,许多人都没走。
赵盏压着火气,尽量不让自己发火。他走到床前,完颜玉坐在床上,含泪望着他,似有万语千言要说。赵盏见完颜玉清瘦了许多,双眼红肿,嘴唇干裂,定是遭了不少煎熬苦楚。完颜玉也见赵盏瘦了,赵盏为什么瘦了?不管赵盏为什么瘦了,完颜玉都心疼,没忍住捂着脸大哭起来。赵雁撞门进来,堵在角落连踢了赵盏两脚。赵盏说:“我什么都没说。”赵雁道:“你没骂玉儿,为什么玉儿大哭?”完颜玉啜泣道:“父亲,他没说什么,是我自己想哭。”赵雁看看完颜玉。“你别怕他,有我和你母亲在。他敢骂你,我就打他。”太后跟进来拽拽赵雁的衣袖。“两人久别相见,情不自禁,你干什么要冲进来打搅?”赵盏对太后道:“母亲,你跟父亲去休息吧,不用担心我。你们知道,我的卧房外不习惯有人。” 赵雁道:“我守在门口,再让我听见玉儿哭,我不管什么情不自禁,我就要进来踢你。”太后对赵盏说:“你们坐在一起好好说话,我与你父亲等会儿就走。”她拉着赵雁出门,外面也安静多了。
完颜玉道:“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赵盏道:“和以前的委屈比起来,这点委屈算什么?”完颜玉低头,甚觉惭愧。赵盏不坐在床上,到一旁的桌边坐下了。半晌无言。完颜玉道:“你比上次见面时,瘦多了。”赵盏道:“你也是。”完颜玉说:“我做错事,当受惩罚,你不必如此。”赵盏道:“你知道该当受惩罚,为什么要让父亲母亲知道?”完颜玉道:“我住在坤宁殿,父母早晚会知道。”赵盏问:“你怎么与他们说的?”完颜玉道:“我什么都没说。”赵盏道:“什么都不说,他们自然以为是你受委屈了,全是我的错。”完颜玉忙道:“我没想这么多。”赵盏道:“是啊,你做事莽撞,从来都不多想想。但凡你能多想想,稍稍冷静些,我们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完颜玉略微沉默,道:“我要是能多想想,做事不那么冲动,就不是完颜玉了。”赵盏道:“不错,你就是这样的性格,改变不了。你认为让父亲母亲知道,有用吗?”完颜玉道:“以你的性格,找谁都没用。”赵盏问:“那你为何这么做?”完颜玉道:“或许赵夏认为有用。她坚信这世上能管得了你的一定是父亲母亲。”
赵盏犹豫片刻。“赵夏她始终相信,咱俩吵架闹别扭,一定是我的错。她的母亲是天下最好的女子,怎会犯错?肯定是父亲欺负了母亲。所以,她不理我了,见了我要侧过头去,看也不看。”完颜玉道:“她太小了,不懂得其中道理。我每次都告诉她,她的父亲是天下最好的父亲,是天下最好的丈夫。等她长大了,她会明白。”赵盏道:“我算不上。我要是天下最好的父亲,怎会让她夹在中间,整天担忧父母不恩爱?我要是天下最好的丈夫,该当什么事都无条件原谅你,怎会将你赶出院子,任你悲伤?”完颜玉擦擦眼泪。“骂我打我都随你,求你别这么讽刺我。”赵盏道:“你还不知道吧,五十几万女真人顺利抵达了扶桑,占据了土地。反叛军的土地不缺粮食,不用为他们担心了。”完颜玉随口应了。赵盏道:“女真人的动向还是要告诉你。毕竟你以大宋皇后的身份,借着我对你的宽容宠爱,为女真人做了许多事。付出那么多,不知道结果,岂不是白做了?那真是太可惜了?”赵盏的话依然在讽刺。完颜玉扑在床上,脸贴着棉被,哭了出来。
完颜玉怕被赵雁听到,不敢哭大声。赵盏静静的坐着,并不安慰她。这些天,赵盏在努力抹除与完颜玉的过往记忆,切断丝丝缕缕的感情。这太难了,他没能成功。他相信只能依靠时间帮着淡忘,过几个月,过几年,八成就能放得下了。此时若是心软,则功亏一篑,再也别想放下。赵盏是因为完颜玉背着他给女真人运送黄金,才决定惩处完颜玉。那的确突破了他能够忍耐的限度。而归根结底,他走不出完颜玉刺杀他的那道坎。没有运送黄金这件事,赵盏还能说服自己,是完颜玉逼不得已,完颜玉根本不想杀他。他一直真心真意的努力修补与完颜玉的关系。有了运送黄金那件事,气球炸了,新账旧账一起算,完颜玉遭受了在她看来比杀了她还要严重的罪刑。在赵盏看来,这样惩罚完颜玉,也是在惩罚他自己。刻骨铭心的感情,如何能轻松割舍了?说不爱就不爱,怎么可能?除非曾经的感情全是假的,才能说放下就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