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盏抠抠耳朵,手指上没血。又在耳边搓搓手指,听力也没问题,这才放下了心。见素素跪在地上:“你跪下干什么?快点站起来。”素素不肯站起。赵盏说:“没啥事。起来吧。”素素仍是不肯起。赵盏问:“你是怎么了?”素素说:“相公,我不该和瑶瑶乱说话。请你别怪我。”赵盏说:“你先站起来。”素素说:“我知道相公今天来就是要问罪。有什么罪责,我都甘愿承担。”赵盏说:“所以你心神不宁,以为要大祸临头?”素素低头不语。赵盏说:“你站起来。”素素只得站起,垂手站立,略微发颤。赵盏说:“你跟瑶瑶讲,我将来后宫佳丽三千,娶很多妻子。不在意你们了,你们今后的生活会很凄苦。你说给瑶瑶听,要给瑶瑶一个警醒,让她别乱说乱做。实际上,是你自己的担忧。是不是这样?”素素有些晕。一整天都在想着该怎么对答。没想到赵盏会这么问。她可从未想过,这真的是自己的担忧吗?此刻慌乱,更加想不清楚。她口干舌燥,声音沙哑。“相公,我,我。。”赵盏抬手,止住了她的话。“我以前是景王府的小王爷,你肯定觉得做个景王的侧妃已很好了。那时候过的无忧无虑,轻松自在。后来天下局势大变,我做了太子,一切都不一样了。地位高了,权力大了,各种顾虑更多了。日子变得不再轻松自在。起初什么话都会和我直说,现在说什么话都要遮掩。起初将我当成寻常人家的相公一样,现在却将我当成了遥不可及的太子。原来不惧怕我,现在连跟我说话都要发抖,一个眼神都要心惊肉跳。”
素素的鼻头渗出汗珠。听赵盏这么解释,仿佛果然如此。刚嫁来时,她有些怕,后来就不怕了。怎么现在又怕了?怕的不就是那个人间至尊的地位吗?君王随便一句话,决千万人生死,谁能不怕呢?她小声的说:“相公,我是有点怕。”赵盏说:“素素,你是我第一个妻子。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之前从未见过。但我想缘分天注定,走在了一起,就该一直走下去。都说七年之痒,我们在一起才多久,怎么就出了这样大的矛盾。是什么让你觉得,你的丈夫那么可怕?难道成了帝王,就该让人惧怕吗?”素素如何回答得出?她嘴唇动动,没说出话。赵盏说:“和她们三个相比。你最漂亮,最娴静,最温雅。说是郎才女貌,论才我配不上你,你一个人已才貌双全。能娶了你做妻子,我很自豪。可你叫我相公,在相公之前,都要加上一个名头。我是你相公,前提是大宋太子。面对我,你最先想到的,不是相公,而是太子。你不怕相公,你怕的是太子。你偏偏要将太子放在相公前面。”素素紧紧攥着衣襟。“相公本就是太子。”赵盏叹了口气。“孤家寡人,孤家寡人。皇帝果然都是孤家寡人。我不想做孤家寡人。皇帝该立威,对外立威,对家里人为什么要立威?我就想,忙了一天回到家里,自由自在,放下所有的尊贵身份。我的妻子将我当成丈夫,儿女将我当成父亲。想到什么就跟说什么,哪怕是最寻常的琐事,高兴的,不高兴的。开心了放声大笑,不开心了发发脾气,与我抱怨。不论做什么,都做真实的自己,敞开心扉,没有顾虑。这样的家才有意义。我最怕的,连妻子跟我说话,都要小心翼翼,三思再三思,生怕说错了一个字。连天下连最亲近的人都怕我,何等悲哀。要是这样,家里和外面有什么区别?这样的家,我还回来干什么?素素,此刻的你,就是这样。你让我觉得,不亲近,不温暖了。”
素素含泪看着赵盏。赵盏也望着她,四目相对。赵盏的话说明白了,素素听明白了。可她还是躲开了赵盏的目光。说不清心中滋味。她何尝不向往那样的日子?赵盏待她极好,做景王府小王爷时就极好。做太子时依然极好。与待小锦一样好,她很满足。那样的日子,在帝王家真的能拥有吗?一旦养成了习惯,就不好改了。一旦当成了习惯,就不愿改了。她偷偷的去看赵盏,赵盏说:“你和瑶瑶不同。一样的担忧,一样的答案,瑶瑶听得进去。你的心思太重,反而听不进去。”他穿上外衣。“你好好想想。等你想清楚了,心中坦然些,我再过来。”他推门离开。池素素扑在床上,蒙住了头。赵盏的意思很清楚,她没想好之前,他不会再来这个屋子里了。与打入冷宫有什么区别?素素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是最严重的后果,没有比这更严重了。为什么会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的局面?
次晨。素素艰难的睁开眼睛,盯着周围的绸缎帷幔。昨夜种种浮上心头,她木然的哭了出来。哭了一会儿,撑着坐起,将头发盘起。阳光柔和的透过窗纸,她却不愿开窗,不愿出门,坐在桌前发呆。“笃笃笃”有人敲门,素素不理会。敲门声还在响,她只得走过去将门打开。她以为是瑶瑶叫她去吃饭,可站在门口的却是赵盏。她心中慌乱,竟是要关门。赵盏抵住了门,她才发觉不妥,又不知说什么。赵盏说:“去吃早饭吧,她们三个都等着你呢。”素素说:“我不想吃。”赵盏问:“还生我的气呢?”素素喉咙一哽,侧过头。赵盏迈进屋里,素素让在一旁。赵盏说:“我一宿没睡好,想着昨晚的事。是我说的话太重了,你别当真。不管你想没想好,我都不会冷落了你。你慢慢想,想不好也没事。你有你的道理,不能让你总是跟着我的想法去做。”赵盏站了片刻,不等素素说话。接着说:“今天国事太多,我得走了。昨晚的事,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他急匆匆的出了门。素素这才泪如雨下。她迎着晨曦,泪珠也晶莹剔透。泪中带笑。所有的委屈担忧,都在这一刻彻底消散了。原来赵盏还是曾经那个赵盏,从未变过。
中书省议事厅,主要官员都到了。赵盏喝了一杯凉茶,振作精神。王淮开口说:“今天的第一个议题是官员职位变动。辛弃疾领同知枢密院事,长沙节度使,保和殿大学士,金紫光禄大夫,太子少保。”谁都知道这是赵盏的意思,何况辛弃疾文武全才,名声在外。门下省的杨雄既然不反对,余下官员都赞同。提案通过。王淮说:“革除杨辅兵部尚书职,岳霖接替任兵部尚书,枢密直学士。叶适升任兵部侍郎。”杨辅久假在家,这是早晚的事,自是无人反对。王淮说:“革除范成大吏部尚书职,加封资政殿学士。杨万里升任吏部尚书,天章阁学士。”范成大作为参知政事,不再管理吏部,这是意料之内。议案通过。赵盏与王淮低声说了几句话,王淮点点头。赵盏说:“我有个新的提案,比较匆忙。因为陆游昨天半夜才到,我今早匆匆一见,将事情与他说了。今天正巧商议官员任免,就一并探讨了。陆游领御史大夫,兼领御史中丞,资政殿学士,太子少傅。”众人开始商议。从人换了一杯热茶,赵盏端着茶杯,等着商讨的结果。半晌,商讨声渐渐小了。参知政事赵汝愚说:“御史台监察全国官员,陆游一介文人,这样的担子他能撑得起来吗?”赵盏说:“赵大人,您这就有点门缝看人了。文人虽手无缚鸡之力,却有文人的风骨。历朝历代,至死不渝的文人不少,战场投敌的武官也不少。不能因为陆游是一介文人,就否定了他。”枢密使留正说:“陆游之前并未做过这样的大官。将御史台如此重要的机构交给他,是否有些欠妥。”知枢密院事周必大说:“臣与陆游交往频繁,深知此人大志。定上不负国家,下不负苍生百姓。”留正说:“我知道子充与陆游的关系极好。可国家大事,不能只是凭着私人关系好坏决定,这难免有失偏颇。我的意思是,陆游没有执掌御史台的经验。要是出了问题,可就是天大的事。”周必大问:“能出什么问题?只要是两袖清风,问心无愧,御史台能查出什么?难道御史台会冤枉了人吗?”留正说:“子充别急。我不是那个意思。”赵盏问:“留大人的意思是什么?”留正说:“臣的意思是让陆游做监察御史。积累经验,后委以重任。”周必大说:“陆游今年六十岁了,朝廷将他召来,让他去做个八品小官,不怕寒了人心吗?”留正说:“监察御史虽然官职低,手中权力却大。太子提案中,资政殿学士,太子少傅均是二三品的官职。算不上轻视,不至于寒了人心。可以做两三年监察御史,再任御史中丞。”周必大说:“资政殿学士和太子少傅都是虚职,并无实权。陆游一生希望为国尽忠,却不得重用。如今欢欣鼓舞奉召来京,只做个监察御史,怎不至于寒了人心?他这个年纪,威胁不到谁的地位。”留正说:“子充与我同掌枢密院,知我不是嫉贤妒能之人。国事为重,子充需冷静些。”
赵盏说:“周大人,你喝口茶。”周必大不喝茶,也不再说了。赵盏问:“范大人,您的意思呢?”范成大说:“臣认为太子提案可行。臣与周大人一样,和陆游有交情。但举贤不避亲。虽然陆游没有监察经验,但他在京城和外地都曾做过官。为官多年,明里暗里了解的足够多了。乌台的主官经验固然重要,可刚正不阿,忠君为国更加重要。陆游就是这样的人。”赵盏对赵雄说:“赵大人,您的想法至关重要。说说。”赵雄说:“以史为镜。历朝代灭亡,皆因惩治贪腐不力。所以御史台重中之重,关乎大宋生死。现任御史中丞多次以年迈请辞,该有新人选。臣与虞允文虞相交厚,当初虞相极为看重陆游。今有太子保荐,闻周大人,范大人所言,料想此人必有真才学。将御史台交予此人,臣无异议。”赵盏松了口气。问王淮:“丞相意下如何?”王淮说:“臣曾举荐过辛弃疾和陆游,自然不反对。”赵盏接过文书刚写好的政令,按在了桌上。王淮说:“陆游的任命提案,赞同的举手。”左丞相王淮,右丞相赵雄。知枢密院事周必大,参知政事范成大都举手赞同。枢密使留正和参知政事赵汝愚未举手。王淮说:“多数赞同,议案通过。”取过中书省丞相大印,盖印。传给赵雄,赵雄盖上门下省丞相大印。传给参知政事范成大,范成大随后会下达到吏部正式任命。
王淮说:“第二个议案。四川大都督,金城,成都二镇节度使李尧上书。金城新募四万驻军,安家费每兵十贯,约十万两,臣已自行解决。每兵岁薪六贯,粮六石,折合三两银子。其余衣物鞋帽,兵器住房修缮每年花费约四贯,臣可自行解决。共需朝廷新增拨付军饷十二万两白银。”赵盏问:“李将军手下有多少兵士?”留正说:“李尧将军镇守四川,河西。按照上报现总兵力十二万。其中有三万禁军,九万厢兵。”赵盏说:“这么多人,比景王手里的人还多。”留正说:“四川历来防御压力巨大。北方需防备金人袭扰,南方还需防备大理。李尧将军刚镇守四川时,有七万五千人。因为朝廷收复了河西,后来太子要求金城增加四万驻军,兵力才会增加这么许多。”“现在全国一共多少兵?”留正说:“李尧将军镇守四川,河西,贵州,总兵力十二万。丛阳将军驻守湖北,湖南,总兵力九万。岭南大都督仇不见驻守广东广西,总兵力七万。景王赵默驻守安徽江苏,总兵力十二万。皇上即位后,以三衙为主,增加兵力到十五万人,驻守浙江,江西,福建。由皇上直接统辖。这些正规军加起来五十五万人。地方民兵也有数万。直属枢密院和兵部统辖的精锐军队,比如飞虎军,长青军,捍地军等,总共一万多人。全加起来差不多七十余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