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范进把水杯推在一边,又说:
“魏大人,你比我更清楚民不告官不究的道理。现在这严福贵以命相抵来打这场官司,他是摆出一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架势。你想啊,魏大人,一个富贵财主的儿子从家缠万贯到一贫如洗,这落差也太大了。作为知县如果这个案子硬判魏家赢,这个严福贵肯定会告到知府大人那里去。魏大人,你也知道,这赌馆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只是下边都睁只眼闭只眼,可那是闹不出人命来的前提下。这要是这个严福贵真拿命相抵,事情就不好收场了。我这个知县到无所谓,刚当上几天再给我罢了,我倒无所谓。大不了我再回乡下过原来的穷日子。可是魏大人这里就不一样了,你说,只不是?”
范进这软硬兼施的话让魏刚听的连连点头:
“范大人,你说,这事咋办?拿钱买对方撤了这个状子?”
范进摇摇头:
“魏大人,这个案子哪能再让你拿钱买对方?那我范进不就成了一个糊涂官了吗?哈哈,再说,这个严福贵又不是完全被我们绑架来的,愿赌服输也是他选择的。不能因为他来告状就不追究他的责任了。”
魏刚眼神急切的看着范进:
“你说,范大人,此事该咋办?”
范进撩了一下自己的衣袖,看着魏刚:
“魏大人,这个严福贵家里的财产分成两大块,一块是200亩田地,专门用来种植大米,原来是贡米,现在朝廷换了,这块贡米也换了。但是,产的大米还是我们当地的最好大米。这200亩地归你。严福贵另外一块财产是祖上留下来的咱们东关大街百狮坊对面那三间铺子。因为是祖上流传,所以,严福贵和他爹拿命来抵的就是这三间铺子。”
魏刚听到这里,一下笑了:
“哈哈,范大人,那就把这三间铺子给严福贵,只要他家那200亩贡地给我就行了。要那铺子干什么?遇上灾年,一家人去吃铺子里的柜台木板子去啊?还是存下粮食才是根本。你说是不是,范大人?”
范进沉吟了一下,说:
“魏大人,怕是你家少爷不同意啊!严福贵之所以被赌馆设局输得一塌糊涂,你们魏家少爷看中的就是这三间铺子。你能做这少爷的主?”
魏刚一噘嘴,哑着嗓子大声说:
“笑话,我是这一家之主。这个家还轮不到这个逆子要当家的时候。啥时候给我家有了后了,再说他当家的事。”
魏刚看看范进,笑笑又说:
“不怕范大人笑话,要不是我今年六十多了,真的不行了,哪怕是行一点点,我就纳妾生子,再给魏家添个后。”
叹口气,又说:
“唉,真的老了。范大人,我要是你这个年纪说啥也要续一房太太,再生个一男二女的。哎,范大人,你几个孩子?”
范进也叹了口气:
“不瞒你说,我现在只有一个养女。家里娘子在我中举那天不慎落井而亡。我俩生活十几年,并无一子。”
魏刚也跟着叹气了一声,接着大声说:
“范大人,家里娘子落井是一件悲事,但也是一件好事。”
范进一惊,抬眼看着魏刚。魏刚给他摆摆手:
“范大人,你听我说。我们大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进入了官场就不能儿女情长。既然家里娘子已经去世,这人死不能再复活。你要想开一点,赶快续一房太太,给范家生个一男半女传递香火才是大事。要不,你这年龄到了我这个年龄后,就是有这个心,也没有那个力了啊!”
这次轮到范进连连点头称是了。
魏刚见说动了范进,一拍巴掌,忽然想起什么,又说:
“我有一个好友,家里有个妹妹,才貌双全,就是年龄大了一点,比你小个十几二十岁,你们正般配。范大人要是有意,我不防哪天过去说和一下,你看如何?”
范进笑笑,问:
“魏大人这是说的哪家小姐啊?”
魏刚:
“丁庄丁举人的妹妹。”
范进心里一惊,但是一下想起自己离开丁举人家时候那个熟悉的身影。范进怕魏刚继续说下去,自己不好说明在丁举人家做过私塾先生这段故事,便把话题岔开了。
范进:
“谢谢魏大人的好意,等我把魏家这桩案子了结了以后,我们再找机会细谈这件事情。既然魏大人说了这个家是魏大人来主事,那我就找严福贵那边说和一下。把这个状子撤了,赌馆那份契约也当面撕了。魏大人,你看如何?”
魏刚:
“那就有劳范大人了。哎呀,你是我见过的三任知县里面最有办法的知县。我们还一见如故,一见如故啊,哈哈…”
范进站起身告别,魏刚挽留吃饭,范进还是以案子了结以后再来拜访,一是喝酒,二是丁家小姐一事。说的魏刚开怀大笑。
范进临出门的时候守着门新又想起什么,扭头问魏刚:
“魏大人,我们今天说的东关大街铺子的事情就这样说定了啊?”
魏刚一拍范进的肩膀:
“请范大人放心,在这个县城,魏刚说话从来都是一言九鼎。”
范进知道,魏刚说这句话是一语双关。既是让范进知道家里的事情他说了算,这个县城的事情也是他魏刚说了算。
※
魏刚送走范进沉浸在和范进一见如故的喜悦中。前三任知县虽然都在表面上对魏刚尊敬,但是具体办事上又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以至于遇到汤知县这种他们不能低头的事情时,魏刚找到朝廷那位大人时,送上重礼后,那位官员也露出不悦,对魏刚说:你不能大小事都往我这里跑啊,知县官不大,但是掌握着当地的生杀大权,你要协调好和他们的关系才是上策。切不可以为自己朝中有人做官就自高自大,不把人家知县当成官。以后这种事情不要来京找我了。除非伤筋动骨的事情再来,一般不要和对方撕破脸皮。要吃一堑长一智,回去琢磨一下那个“堑”字怎么写,你就明白好多事故了。
从京城回来后,魏刚一直慢慢理解这位对他至关重要的官员的谈话,也在考虑如何处好和新任范进的关系,没想到,这次范进登门拜访自己给他带来这么多惊喜。这范进太懂得官场人情世故了。下次进京要在那位朝中官员那里说一下范进,有机会把范进升一下职对自己也有好处。
魏刚中午简单吃了点饭,喝了一杯古越龙山,就去午休了。
就在魏刚做梦梦见和范进对酒当歌,感叹人生几何的时候,屋门外进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把魏刚吵醒,魏刚揉了一下眼睛,正想发作,魏好古已经站在面前。魏刚呵斥道:
“混账东西,这么急匆匆干什么?给你说过多少次了,遇事要沉稳,要沉稳。”
魏好古着急说:
“爹,这次事情急,孩儿沉稳不住了,这才匆忙过来给您老人家告知。”
魏刚起来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气,走出卧室,来到客厅,看了眼魏好古,坐在太师椅上后,问:
“说,啥事让你惊慌到这个程度?”
魏好古:
“爹,上午范进是不是来过?”
“来过。我俩相谈甚欢,怎么了?”
“爹,你中了这个范进的圈套了。”
魏刚一下从太师椅上起来,抬手给了魏好古一巴掌:
“混账东西,你是不是喝了迷魂药了,这范进是一个难得的奇才,咋就到你这里成了我中了他的圈套了?你要知道,他这次来给我们解决了多少大事?你那个不成器的大舅哥惹得那一堆事,还有你非要纳柳桃花为妾的事情,人家范大人都一一考虑到,并且做的非常完美。我这高兴还来不及呢,到你这里咋就成了我中了范大人的圈套啦?混账东西!”
魏好古没想到范进来了一次,把他老爹搞得如此信任他范进。但是,他刚刚在得月楼云儿姑娘那里得知的范进和吴真的谈话内容又是千真万确,他担心魏刚被范进说动,把那三间铺子拱手相让给吴真,如果是那样的话,他费尽心机设的圈套把严福贵套进来,然后把他的祖传铺子分文不花就能拿到手的计划就彻底泡汤了。所以,他在云儿姑娘那里得知这个消息后就匆忙回家。他没有想到的是,范进来到了他的前边,已经把魏刚的头脑洗了一遍,彻底倒向范进这边了。
魏好古不想就此罢休,他问魏刚:
“爹,范进是不是还给你说了严福贵那三间铺子的事情?你知道他想把这三间铺子给谁吗?”
魏刚:
“给谁?”
“给吴真。”
魏刚被魏好古搞蒙了,有一巴掌打过来,不过,这次魏好古躲闪了一下,没有打着。这让魏刚更加生气:
“什么吴真,吴假的?你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从哪里得来的?”
魏好古:
“我刚刚从得月楼云儿小姐那里知道的。这个云儿小姐对我忠心耿耿,不会骗我的。”
魏好古如果不说云儿小姐对他忠心耿耿,魏刚也许不会生气,但是,魏好古是发自内心觉得这次云儿小姐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他是真心对他好。魏刚却听不得魏好古说一个得月楼的卖艺小姐对他儿子忠心耿耿。也不是听不得这得月楼小姐对魏好古忠心耿耿,是魏好古把魏府的大事竟然告诉一个卖艺女子,这脸面魏府丢不起。这是魏刚恼怒之处。魏刚想到这里,快步走到一个橱子那里,从里面找出一根鸡毛毯子,指着魏好古大声吼着:
“混账东西,你给老子跪下。魏家这么大的事情这卖艺女子咋知道的?你这个混账东西天天花天酒地,不务正业,惹出事情再让我给你打扫。我这张老脸都快让你丢尽了。”
一鸡毛毯子抽在魏好古的腚上,魏好古疼的龇牙咧嘴,但是不敢动弹。他从来没有见过魏刚这样生气过。心里把所有怨恨记在范进身上。魏刚还在气头上,又说:
“人家范大人多好的一个知县,处处站在咱魏家的脸面上来处理你们,不是,你那个大舅哥,就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女婿惹下的是非。老子给你设个赌馆,你好好经营就行了,咋就非要折腾出来官司,让人家告到县衙?你以为这县衙是你爹开的?不错,上次那个汤知县书生气太浓,搞得我们两家下不了台,老子不得不动用京城的关系,把汤知县拿下。但是,这京城的关系动一次就少一次。老子不能为了你们惹下的这个赌局这个事情又要去京城把范进的官也罢了吧?再者说,这范进和上一个,不是,前三任都不一样,老子凭啥和这个范大人过不去?”
魏好古知道现在这情况下再去和魏刚辩解都是徒劳的。不妨等魏刚的气消下去以后再把整个来龙去脉给魏刚说清楚。毕竟两人是父子,就是魏刚对范进印象再好,只要有真凭实据证明范进动了魏府的利益,魏刚不会站在范进这一边的。魏好古想到这里,赶忙给魏好古赔罪,说落实清楚以后再来给魏刚说清楚。魏刚正在气头上,也没来得及细想魏好古所说的一起,只是骂了句“滚”,便又回卧室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