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贡生从县衙出来后,敞开衣服上的扣子感觉凉快了一些。刚才在和范进说话时候,汗水已经把后背浸湿了。严贡生上了轿子,随从问他去哪里?他本想回家先和他老爹说一下吴三指的事情,但是从嘴里说出来的却是去魏府魏好古的院子那里。说出来后想对随从更正,想了想,还是先去见见魏好古吧。
见到魏好古,严贡生先是埋怨魏好古给他出的这个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是个馊主意,特别是听到范进女儿见了他说他是坏人的时候,害得他差点把害范进妻子的事给抖搂出来。严贡生说着又擦了把脸上渗出来的汗,一口把魏好古丫鬟给他倒的茶水喝干,喘了口气。这时,魏好古才慢悠悠地对他说:
“大舅哥,你这样慌慌张张沉不住气是不行的。一开始,你出的那个主意还是不错的,范进中举以后又升官,你这边一不留神把他老婆给整死了,你别看范进死了老婆表面上哭哭啼啼,没准,暗地里还没事偷着乐呢。这升官发财死老婆一下完成不是谁都能碰到的。所以,你说把范进死老婆的事情坏事变好事绝对是可行的。我这才有了让你带着厚礼去拜访范进。你这去了不感激我也罢,咋还就埋怨上了呢?”
严贡生:
“其实,一开始我还是很镇定的,即便是他的女儿说我是坏人我也很镇定。”
“哎。”魏好古打断他的话:
“小孩子的话你也当真?”
严贡生感觉自己叙述的有点过了,让魏好古感觉自己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他平静了下情绪,说:
“一个小孩子的话不至于把我吓到。是这孩子说完话,从内屋里出来一个叫吴真的商人,说是和我们严家打过交道。说我对他可能不熟悉,只要回家给我老爹一说吴三指,我老爹就清楚了。所以,我从县衙出来没去我老爹那里,就先来到你这里,给你说说,听听你的意见。”
魏好古皱着眉头想了想:
“吴真?吴三指?没听说过啊?一个啥样的人?敢在我们面前自报名号?”
严贡生:
“你也别想了。年龄比我们大个十几岁。长得倒是一表人才,谈吐也不凡。他们肯定和你家和我家的老爷子打过交道。你说,我们下一步咋办?”
“咋办?就按照我们哥俩说的请范进去得月楼,这范进虽然年龄大了些,但还没有到了见了年轻貌美女子不动心的年龄。在这个官场台面上,我还没见过见了银两和貌美女子不动心的官员呢。”
严贡生:
“到时候找得月楼哪个女子引诱范进呢?我的那个雪儿太胖,你的云儿又太斯文。”
魏好古啐了口:
“你咋想的呢?这雪儿云儿虽然不是我们的妾,但也是在得月楼专门伺候你我的丫鬟妹儿,也不能让她俩去勾引范进啊?这个你不要管了,人员我已经找好了。只管过几天把范进请出来去得月楼就完事了。”
严贡生连连说好,正要起身告辞,魏好古示意他坐下:
“你这去了一趟县衙,吓得魂不附体的,我让后厨准备了几个小菜,一壶汾酒,给你压压惊。”
严贡生一听,又连连说好,脱下外面的绸缎长袍放在座椅后背上,魏好古看了眼他的长袍,忽然想起什么,眼睛看着严贡生:
“大舅哥,喝酒之前有个事情嘱咐你一下。你回家后赶快把那件少了一粒扣子的外衣给烧了,省的留下把柄。”
魏好古不放心,又说:
“这个事情你自己来做,不要交给下人去做。”
严贡生这时候想到的是汾酒,见魏好古看着他,赶忙说:
“妹夫,你就放心吧,这个事情我来做,把这件长袍烧成灰。哈哈,你放心。”
※
范进送走吴真以后,又去见了门新找来的私塾先生。私塾先生行牛,一见范进赶忙施礼,两人寒暄完毕以后,范进见私塾先生年龄比自己还大就问私塾先生年龄,私塾先生说:老朽今年刚过一个甲子。又说:老朽今日一见知县大人立马想起我们十年前一起考过秀才,那年我中了,知县大人没有中,后来几年我又考举人,都没有中。也就没了信心,就专心在各家教孩子读书认字,讨得一碗饭吃。没想到知县大人十几年如一日,不达目的不罢休,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实在让老朽佩服。
范进看了看私塾先生,实在想不起来哪一年和他一起考过。看来,自己这些年执着赶考的事情远比现在做了知县的知名度大。也不是自己赶考的知名度大,就像丁举人问过自己的那个问题一样,他的木匠工艺怎样是和他当过知县有联系的。自己现在如果还是一个穷于应付考试的童生,即便是和这位私塾牛先生在一起,对方的话语就不是这样说了。
如此说来,虽然当了知县大人应对这些数不清的麻烦事,但是在众人见了自己的赞誉吹捧中也获得心理上的安慰。这也是对自己这些年来咬定考试不放松的一种回报。
范进让管家把在院里玩耍的小春桃叫过来,当着私塾牛先生的面叮嘱了几句,就带着随从离开去了县衙关押柳桃花的牢房。柳桃花没有想到范进会来大牢见她。等狱头喊了声犯人柳桃花,知县大人过来看你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一看,范进已经走到了自己的牢门前。柳桃花急忙跪下,说了声,罪女柳桃花给知县大人叩头了。范进第一次见一个弱女子戴着枷锁,心中动了隐恻之心,立马吩咐狱头把柳桃花的枷锁给卸了,并嘱咐以后关押期间也不准再给柳桃花戴枷锁。
狱头给柳桃花卸了枷锁,柳桃花又对着范进连连叩头,范进说,起来吧,我来有几件事情要问你。柳桃花嘴里答应着是,然后抬起头,范进再看时这柳桃花已是满眼泪珠了。
范进坐在随从搬来的椅子上,让柳桃花站起来答话。
范进:
“柳桃花,你知道魏好古想纳你为妾这个事吗?”
柳桃花:
“知县老爷,罪女知道。”
范进:“你们之间这些事情搞得本知县有些晕头转向。你这边告严家是杀害你爹的凶手,他那边的亲戚魏好古又想纳你为妾,让任何一个人听起来都是一个糊涂之事。对于魏好古纳你为妾这个事情你是作何打算的?”
听到魏好古要纳自己为妾,柳桃花眼里透着愤恨:
“知县大人。想要我给魏家做妾,那是魏家一厢情愿的事情。我和严家有杀父之仇,我咋能再去他亲戚魏家做妾?请知县大人不要被魏家蒙蔽。要让我给魏家做妾,我誓死不从。”
范进听后点点头,又摇摇头:
“柳桃花,你也知道,本知县刚刚到任,你这个案子又是上任汤知县留下的案子。这两天我也对你们当事人两家都做了了解。你这女子性格刚烈,对于魏家纳妾一事誓死不从,本知县也十分佩服。但是,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调解另外一个事情,就是你那天大堂上你提供的严家公子春节期间搞了一个恶作剧把你家耕牛用鞭炮给炸死了,耕牛一死,又导致你爹被气死,你是想拿严家公子炸死你家耕牛这个事情作为证据来让本官追究严家 对你的杀父之仇,是吗?”
柳桃花用力点点头。范进则摇了摇头,叹口气。柳桃花听到范进叹气有些惊讶,抬头看了眼范进,确实一副为难的样子。
范进:
“柳桃花,你给本官出了一个难题啊。”
柳桃花一愣:
“知县老爷,罪女柳桃花万万不敢。”
范进看了眼左右随从和狱头,说:你们都退下,本知县有单独话语要问罪女柳桃花。问完以后,我叫你们再进来。几位随从和狱头施礼以后走出牢门外边等候范进发话。范进看看柳桃花还低着头,声音柔和地说:
“柳桃花,你抬起头来和本官说话。”
柳桃花没有想到范进使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听上去倒像是自己冤死的父亲。柳桃花眼里又带了泪花。范进看见柳桃花梨花满脸,又心疼地说:不哭,不哭,听本官慢慢给你说话。柳桃花用手擦了把眼泪,稳住了情绪,点点头。
范进:
“柳桃花,本官之所以说你给本官出了一个难题是说严家公子炸死牛害了你爹这件事。自古以来,这杀人定案必须有直接证据,杀人的刀,棍,绳子,或者凶手留在现场的证据。”
范进说到这里想起了妻子死的时候手里攥着的一粒扣子。但这事又无法给柳桃花说。想起扣子,范进又想起小春桃,想起小春桃又想起自己原来给小春桃起的名字叫桃花。想起桃花范进又想起审柳桃花这个案子时一听柳桃花这个名字就有一种亲近感,现在一下捋清楚了。
范进清了下嗓子,又说:
“你告严家害死你爹这个案子,如果我执意要判,因为证据不足以说明你爹的死就是严家害死的,只是他家公子的一个恶作剧我就判定严家公子是杀人凶手,这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不但抓不了严家公子,还会让严家载到知府那边告我一状,我这乌纱帽就给摘掉,你这边就有可能,不是可能,是必定。罪加一等,搞不好,你的杀父之仇没有报,他们找个理由就把你杀了。”
柳桃花自从卷进这桩案子以来,从来没有人跟她这样细细分析她的所为能不能告赢这场官司,听范进这么细条慢理的给她一梳理。她也感到自己老爹的死和那头牛有直接关系。她低头想了想,问:
“知县大人,你这么帮罪女分析了一下过程,我爹死这个事情和严家炸死牛这个事联系在一起有点牵强。可是,那毕竟是一头耕牛啊,知县大人,你也知道,我们种地的百姓没有了牛就是没有了命啊!就是抛开这个事情不说,那严家那头猪的事情明明是欺负我家也是事实吧?这个事情罪女也告不赢吗?”
范进一听,柳桃花已经被自己说动,看了看柳桃花,不知什么原因,这柳桃花的模样让范进找到了死去妻子胡春桃的影子。范进把刚才想到小春桃的话题试探性的来问柳桃花。
范进:“柳桃花,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柳桃花又掉眼泪:
“回知县大人,我爹死后,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
范进看到柳桃花掉眼泪,又心软:
“不哭,不哭,听本官慢慢来说。”
柳桃花止住泪,点点头。
范进:
“你的案子本官这样处理,你看可好?”
范进把让严家多出钱来摆平这件案子的想法给柳桃花说了一遍,最后说:
“柳桃花,人死不能复活。让严家多陪你一些银两,你还年轻,要嫁人生子。有了银两,你就有了本钱…”
柳桃花打断了范进的话:
“知县老爷,我知道你这一切都是为我好,改天升堂的时候我听你的安排。但是,你说的让桃花嫁人生子一事就免了。”
范进听了,笑笑,又说:
“本官刚才一直在考虑一事,不知说了以后你是否答应?”
“知县老爷,您就是桃花的再生父母,您有啥事我都答应。”
范进摇摇头:
“这个事情你也可以不答应。是这样,本官家里有一女,是养女,开始的时候叫桃花,后来,我中了举人以后那天,她娘落井而亡了。我就把桃花的名字改成了她娘的名字,叫小春桃了。我的想法是,等你这个案子了解了,你出狱以后,过段时间,你到县衙来找我,我想让你给小春桃当姐姐,不知桃花姑娘愿不愿意?”
柳桃花刚才一直在猜测范进说的她可以不答应的事情是啥事情,没想到是范进想收自己为义女,她本想一口答应,但忽然想起这个案子如果了结以后,自己又成了范进的义女,难免会给严家留下口舌,还有那个魏家公子一直想纳自己为妾的事情也不是短时间能处理好的。目前最好的方式是自己拿到赔偿的银两以后离开这个高要县,等是非随着时间慢慢消失掉以后,再找机会来报范进的恩情也不晚。
范进见柳桃花没有着急答应,知道柳桃花有为难之处。不等柳桃花来说明,便自己解嘲道:
“桃花姑娘,刚才只是本官临时想到的,你有难处就不难为你了。不过,本官可以答应你的是,这个案子了结完以后,你若有什么事情需要本官帮忙,尽管来县衙找本官。”
这次柳桃花没有哭,只是跪下给范进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