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了澡,危羽瞳穿着个吊带裙出来时,看见韩临倒靠在沙发上,虽然明显没有睡着,不过看出来紧绷感减缓了。
她伸手往酒架上拿了瓶红酒,拎着两个高脚杯朝他走去。
听见酒杯与茶几碰撞的清脆声,韩临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眉眼有些疲惫,眼神却柔和。
危羽瞳在他面前坐下,从容地边倒酒边开口:“既然睡不着,那就来一场深入灵魂的交流吧。”
“深入灵魂,”韩临不置可否地一笑,端起酒杯,眼神逐渐深沉,手晃动着酒杯,语气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想想该从哪儿开始最合适。”
危羽瞳语气随意平和:“随便聊聊而已,哪儿开始都行,或者…我开一个头,你的母亲是一位歌手,对吗?”
韩临稍加思索,询问道:“你去过那个院子了?”
“嗯,”毕竟怀着套话的心思,危羽瞳头脑转得飞快,故作可惜道,“哎,可惜了,早知道就抠两张你小时候的照片带回来作纪念了。”
韩临配合着她笑:“还好没动手,否则韩铮迟早又要找上门来了。”
危羽瞳将一个抱枕塞怀里,摆出一副要听故事的动作。
“你看的不错,她曾是一位歌手,在乐坛也还算颇有名气,禾听,有听说过吗?”
听到这个名字,危羽瞳脑子里立即划过一张靓丽骄傲的脸,那个划时代的象征,曾经影响了一代人青春信念的,才华横溢的歌手艺术家——国际天后,禾听。
“谦虚了,那何止是颇有名气啊。”危羽瞳笑着感叹,不过搜索着脑子里的资料,眉头微皱,“我看过她的告别演出,她说的是为了家庭隐退,大家都以为…”
“大家都以为她现在也过得很好,”韩临抿了一口酒,自嘲地轻笑,“对,为了家庭,为了韩钊那个窝囊废!”
故事起于一个俗套的爱情桥段,英雄救美。
28岁那年,处在事业巅峰期的国际天后禾听,正在M洲最高艺术中心举办一场国际巡回演出。演唱会到中途遭到暴力袭击,全场恐慌,时任国际维和部队队长的韩铮带领队员平息了暴乱,两人在战火飞灰中一见钟情。
或许是那天的天空太灰,云层中刺出的光线太亮,给韩铮身上错蒙了一层神性的光辉,以至于禾听没有意识到后面两次巧遇的刻意性。她以为,自己真的遇上了一个值得相伴一生的人。
他说他出生于军人世家,家风严格,家庭组成也单一刻板,或许很难接受她这么高调的身份。于是她为了他放弃了自己巅峰的事业,选择隐退。却没有想到陷入了一个谎言的沼泽,越挣扎,越绝望。
韩铮撒谎了,他们不是难以接受她高调的身份,而是完全看不起她整个人,包括她的身份与职业。韩家没有一个人承认她的身份,甚至连佣人私底下也会一口一个“歌女”“忸怩作态”“卖唱的”来羞辱她。
可韩铮偏偏是个懦弱又大男子主义的人,他喜欢禾听,一腔热血去追求她,立下海誓山盟,可是却没有想过他们的未来,不敢跟家里对抗也不去作出努力,只会将所有委屈和不公化作了一个个谎言,试图从精神控制上将她牢牢锁在身边。开始禾听还会相信他,可渐渐发现自己所爱的人的真面目后心灰意冷,果断选择放手。
‘当初你让我离开舞台的时候我想过你会不容易,我们在一起会很困难,但是绝对没有想到我竟然在这个家连个地位都没有。’
‘你们是军政大家族,我禾听也是乐坛响当当的人物啊!我凭什么要受这样的羞辱?’
‘我曾经相信过你爱我。可是现在不确定了,韩铮,你到底是爱我,还是只是想在这个冷血的家族里,找到自己人性的证据。’
但是由于领证是韩铮先斩后奏的,法律意义上他们已经是夫妻了,韩铮虽然懦弱,却在这上面不肯让步,不肯放她离开,意图将她永远囚困在一方狭屋。
“可他的坚持毫无意义,韩家依旧不承认我妈的身份,甚至…”韩临顿了一下,眼眶发热,讽刺地笑了,“甚至将他们定下的联姻对象安排到家里来,以夫人的身份自居,说是让他们培养感情。韩铮也不反抗,真的跟那个女人当着我妈的面亲亲我我。”
危羽瞳听得一阵生理性恶心。
能做出这种事情,韩家确实是恶心。自诩阶层高贵,竟然想的出让自己儿子当着爱人的面婚内出轨这种事情。
“从有记忆开始,我妈就已经不是过去舞台上那个骄傲又漂亮的她了,她敏感易怒,极端,经常生病,甚至多次用自杀逼着韩铮做一些事,我不知道那些事对于她的意义,可似乎也算不大事,只是会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危羽瞳回忆起在韩家的事,斟酌着说:“比如改造房间的风格布局?”
韩临点头:“那个院子成了韩家特殊的存在,她似乎也成了那个家最特殊的存在,韩铮卑微地讨好并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可就是给不了她一个光明正大的地位。在我9岁那年,她的生命到达了尽头,在那个囚困了她一辈子的院子,怀着满腔的怨恨和悲怆,抑郁而终。之后舅舅强行闯进了韩家带走了母亲的骨灰,却把我留在了那里,我变成了韩家的所有物。”
“母亲离开以前,我很害怕看到她,因为我感觉她看到我总是很疲惫很失望的样子,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听话。可母亲走了后,我发觉我在韩家彻底呆不下去了,我每一分钟都喘不过气来,总是压制不住情绪去反抗,去打破规则束缚,可无论怎么样,一直有无数眼睛在背后盯着我,企图控制我,改变我。”
“遇见你的那年,是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脱离监视,我终于得到挣扎的机会。在那个保镖的帮助下,我找到了舅舅求他帮我,然后回到韩家,搜集并伪造证据,最终,舅舅以长期虐待的罪名威胁韩家,韩家才将我的抚养权交了出去。”
危羽瞳却没能跟着松口气。
能以长期虐待的罪名威胁到韩家,她不敢想象,韩临当年到底是以一副怎样伤痕累累的代价逃出掌控的。
她握起男人的手,抵在额头上,轻叹:“都结束了。”
看着女孩珍而重之的神情,韩临感受到心里沉甸甸的,眼神动容,抬手抚上了她的头发:“嗯,结束了。”
可听着他的语气,危羽瞳总觉得似乎还有微末的一点什么,在困着他的心。
……
躺在床上,危羽瞳打了个哈欠:“不过我有点好奇,抒儿和卓宇辛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闹到最后分道扬镳的地步?”
“因为卓宇辛太天真了,他不知道如果不反抗就永远不会有资格选择。他在什么也没处理好的时候随便去招惹了南语抒,结果被他的爷爷发现了,为了不让卓家影响到南语抒的正常生活和成长,卓宇辛刻意疏远她,说了很多伤人的话,也做了很多伤人的事。我觉得很没意思,嘲讽了他两次,我们之后因此大吵了一架,就没联系了。南语抒应该是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就放手了。”
“所幸他好歹是反抗了,违背卓家安排成了刑警,也终于算是挽回了南语抒。”
危羽瞳也轻笑:“嗯,还好。”
……
听着身边女孩平稳的呼吸声,韩临闭上眼,脑子里出现了那天晚上卓宇辛失控发怒的诘问:
“你有你母亲的死作为基点去反抗,我有什么?叛逆吗?我父母甚至为了逃脱控制不惜丢下我,韩临,我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我永远都摆脱不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