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四日夜,与尹陌离经过长时间的争辩,云无心终于屈服。
一个人坐在尹帅的虎皮榻上,专心的听着尹陌离的治军教诲,偶尔发出几声疑惑与抗议。
在说到军中将领的时候,云无心问到了齐淮方,尹陌离冷笑道:“齐淮方此人,待我回到上京,自会处置。”
“那半月之后,你又将如何处置我呢?”云无心冷不防问道。
云无心其实不善于做捋老虎须的事情,但是面对尹陌离,倒是挺勇敢。
幸好尹云一体,否则,那寒青般的脸色一定将云无心吓死。
尹陌离看了一眼床边的更漏,说道:“已经快寅时了,你先休息吧!我去了。”
云无心听他高谈一夜的用兵之道;明日如何如何行事,早已睡眼惺忪,巴不得他早点离开,闻言连连点头,仰头卧倒床上,眨眼间已见周公。
尹陌离暗叹命运弄人,竟给了他这样一个根骨极差的灵魂,眼看着云无心睡去,也只能回到灵窍修炼。
幸好尹帅威严自在人心,否则两日的反常早已引起众人的怀疑。
红日高照,此时已是巳时初刻,尹原早已进帐唤过两三次了,怎奈云无心昨日累极,今早一定要睡饱方肯苏醒。
尹原大吃一惊,要是以前,主人早就起身练兵了,可是闭关三日之后,竟会变化如此之大,实在不可思议。可是转念一想,主人虽然贵为尹帅,但是上有皇帝制约,下有群臣抗衡,外有边疆之乱,内有朝堂之争。整日忙碌于军国大事,难得休息。
想到此,尹原叹了口气,将干净的衣服放在主人床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终于挨到午时,云无心才伸着懒腰爬起来。经过一番繁琐的穿戴及简单的洗漱,绕过屏风来到紫檀木桌前。
尹原早已等得焦急万分,见主帅出来,立刻命人布膳,服侍云无心用早膳。
云无心一边用膳一边听着尹原的汇报:昨夜南疆各寨有所动静,左将军秦峰已经派人去查了。
“那竹君蛊一事,你可曾与他人提过?”云无心抬头问道。
尹原垂手肃立,摇头说道:“主人不是一早吩咐过此事只能有限人知吗?”
“嗯,很好。”云无心含笑点头。
云无心用过早膳,准备升帐议事。
尹原早已按主帅的吩咐召集所有将领至帐中商谈要事。
“今日召集各位将军前来主要为进攻之事。”云无心开口,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大都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明日子时,月上中天,正是出兵的好时机。”云无心见各位将士脸上俱现喜色,心中哀痛,又要死很多人。
再看齐淮方,见他似乎又愁又喜,遂问道:“军师,有什么疑问吗?”
“尹帅,为何非要拖至子时?”齐淮方作揖接着道:“如今敌方已有所行动,似乎于我们不利。”
云无心展颜笑道:“军师多虑了!尹原,取竹君蛊。”
众人久经沙场,对于苗疆蛊术早有所闻,今日听到竹君蛊二字却没甚反应,只齐淮方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是”尹原取出五彩扇贝,掰开向众人展示。
只见透明薄膜覆盖下的两枚竹君蛊母绿光闪闪,萤绿色的翅膀微微扇动,如同细竹笋一般的躯体一节节地蠕动着,六只纤足不住划动,好像要破膜而出一般。
“这真的是竹君蛊?”齐淮方惊讶的表情让左右的将士悚然动容,纷纷猜测尹帅的用意。
“军师难道不信?”云无心胸有成竹。
“南疆《蛊神经》上记载竹君蛊秉翠竹之灵,以竹叶为食。有气节,择良善正义之人为主,号称君子蛊,是苗疆三大奇蛊之首。”齐淮方缓缓道出原委,“传说竹君蛊母威力巨大,喜食人眼,瞬间就能在被咬者体内繁殖子虫,以一传二,二传四,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一镇皆没,无人幸免,威力不亚于金蚕蛊。”齐淮方说一句叹一下,好像极为不忍。
云无心微笑点头,暗赞他学识渊博,与尹陌离教她说的并无差异:“军师说的不错。”
“但苗蛊一向阴毒,恐怕……会伤害无辜的人。”齐淮方迟疑地说道,在此关键时刻,他怕尹帅说他扰乱军心。
“军师多虑了,竹君蛊即称君子之蛊,自然能分善恶,这也是它之所以位列天下三大奇蛊之首的原因。”云无心笑着说道,她不是尹陌离,自然不会借此机会来铲除异己。
“如此说来,这竹君蛊只杀恶人,不动好人?”齐淮方惊奇道,“果然是天下奇蛊。”
众将也纷纷称是,都问尹帅从何得来。
云无心见问,就将尹陌离教她的话说出:“这本是南疆奇蛊,饲养方法早已灭绝,后经一位异士多方探索,踏遍宇内,历经数十年,耗资千万金珠,方才在前几月成功培育出五枚奇蛊,天下仅有。如此还怕它营养不足,天天以灵竹精华喂养,方才长成。”
“这异人是谁,竟有如此毅力铸就奇蛊?”齐淮方开口问道,他对此人心向往之。
“呵呵,不过一江湖异人罢了,何必在意。”云无心不是不想说,而是尹陌离不许她说。
众人听闻此蛊异能,各个兴奋不已,摩拳擦掌,准备进攻南疆。
云无心看着众人,依尹陌离的吩咐,分派重任,待到华灯初上之时,众人饮罢杯中出征酒,各个领命而出。
南疆方圆千里,有十八峒三十六寨,共推克努峒主童汶为首。然而苗疆尚蛊,在南部重镇仙瑚有一蛊神庙,奉蛊母,乃是由苗疆各寨中凭蛊术之奇妙推举出来,现今的蛊母乃是克努峒主之师。
传言此人年事已高,钻研蛊术六十余载。除了历代蛊母之本命金蚕蛊独霸天下,更有其他厉害神秘的蛊术。
虽然她此刻身在仙瑚,但是南疆被困,难保童汶不向她求助,纵然她不问世事,若是将金蚕蛊等奇蛊相借,尹帅军队也早已命丧当场。
因此,尹陌离一早已派人网罗几名背叛苗疆的厉害蛊师,幸好童汶未使出金蚕蛊,否则这些蛊师早已身首异处,又如何是苗疆圣蛊的敌手。
尹陌离明白这一点,对付苗人靠这几个小人是行不通的,需要与金蚕相当的蛊物才行。
恰在此时,他听闻东海之滨的沧海潮生阁主夏湫生培育出失传已久的奇蛊——竹君蛊,便想到了以竹君蛊来对抗金蚕蛊。竹君蛊乃是苗疆三大奇蛊之一,比金蚕蛊更为神通,他便提前派人马赶去沧海潮生阁求取竹君蛊。虽然夏湫生不在阁中,他的手下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方才得到了两枚竹君蛊。
夏湫生与尹陌离相交多年,连铜烛红线引魂之术也是传自他手。
用竹君蛊对抗金蚕蛊也不知能否奏效,众人拭目以待。
云无心坐守中军,心中忐忑不安,金蚕蛊的威力看过武侠的人都知道。
可是竹君蛊却至今无人提及,高下立判。且对方有的是施蛊之人,而竹君蛊的主人却不在此,要是此蛊认主自己飞走,那怎么办?
云无心胡思乱想,急不可待,幸亏帐中只有尹原陪伴,不然又要引人起疑。
尹原见主人如此烦躁,忍不住开口:“主人,不必担心,我军必能出奇制胜。”
云无心叹了口气说道:“古来征战几人回,不管谁胜谁败,这受苦受难的一定是普通百姓。”
尹原奇道:“主人一向严令将士不得扰民,又怎会伤及百姓。不过苗人不同于汉人,滑骨难训,若要反抗,也许要派人镇压才行。”
苗人不都是人!
“若是真有反抗之人,还是要以德服人,不可鲁莽行事。”云无心说道。
“是,属下遵命。”尹原躬身回答,虽然他是尹府的一名总管,可是也挂着三军参将之职,一般战后之事都是尹原与当地府尹一起商量管治,云无心歪打正着,如此交待一番,少却今后很多麻烦。
九月十五日子时,圆月当空,普照大地。四周的喊杀声惊天动地,秋风萧瑟,风中传出阵阵血腥味,随后声音渐渐消失,天还未亮,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左将军秦峰手提童汶的头颅,进帐本想邀功,倒把云无心骇得半死。
只见那童汶须发染血,目眦尽裂,七孔中流出青色的脓汁,蜿蜒而下,只把云无心吓得脸色发青,跌跌撞撞地跑到帐外空地上呕吐,恨不得将胃里的存货都吐出来。
众将惊讶于尹帅的反应,却不敢指出。
尹原只得打圆场,解释可能是由于食物不洁的缘故,在尹帅积威之下,众将士深信不疑,俱想上前慰问。
尹原也不便多说,遣散众人,并将童汶的首级按照惯例悬于寨门高处,曝晒三日。
云无心的恶心呕吐,直到下午才渐渐止住。
按照惯例,每攻下一城,主帅就要站在城门上对城民宣读安民书,以安民心。南疆虽然仅是一个山寨,却是苗人与汉人交换贸易的地方,当初也颇为繁荣,所以前几位寨主已修建了城门、城楼。只是云无心不识大祁文字,就烦请军师作为代表登上城楼演讲。
齐淮方倒也不客气,一篇安民书读得抑扬顿挫,中气十足,‘之乎者也’虽然不多,但夫子教书的气派倒学得十足。
云无心在一旁暗暗忍不住笑,再看城下那一个个装束奇特的苗人,土黄的脸上那般惶恐不安,畏畏缩缩的神气,云无心就忍不住叹气。
谁说竹君蛊是君子之蛊,凡是害人之蛊都是恶蛊。蛊物没有君子与小人的区别,只有蛊师的害人与救人之心。
这两枚竹君蛊就是天下首恶,那名为夏湫笙的异人养的所谓异蛊,还不是只会择人而噬,这杀人的凶器——竟还要以君子为名。
云无心的表情却引起了齐淮方的好奇,他的安民书已经读毕,将安民书交还尹帅的时候,发现尹帅的脸上竟然出现绝无仅有的悲悯与不忍之色,就连眼眶也似乎红了。他立刻出言提醒:“尹帅,你怎么了?”
经过齐淮方的提醒,云无心才从怜悯与悲愤中回转,叹了口气说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齐淮方心中一震,半晌才回过神来,只见尹帅已走下高台,回军营而去。
仅仅四天,苗疆北部地区就已是哀鸿遍野。虽然尹帅严令军人不许骚扰百姓,否则军法处置,但是战争的残酷性也是有目共睹的。
更何况战场无父子,纵然是有“蛊中君子”之称的竹君蛊,也无法肯定所杀之人是否真的大奸大恶。尹帅军队所过之处,留下性命者不过十之二三,其余的人多半伤重至死。以蛊术著称的南疆苗寨竟然也会败于毒蛊之下,那么号称是苗疆圣蛊的金蚕为何迟迟不见踪影呢?
九月二十日,秋风萧瑟,云无心穿越至此已有八日,虽然军中人物细节还未完全一一对应,但是主要人物都已清楚明白:左右将军是秦峰杜潍,一个持刀一个舞剑;先锋钱绎,手舞冷电银枪;军师齐淮方,手持羽扇,参谋董先计、吴不胜也都各有特色,另有参将数人,也都一一认清了。
管家尹原并随身四位小厮分别来自天下第一楼的九天部,天医长生,负责医药饮食;天阳水琼,负责日常打扫治装;天星琉冕负责司晨及传唤;天武康宁,负责军备武装;四人各有一番本领,更有两位天生部绝顶高手杨晨杨夜追随左右。
其余如帐外听候守将为金银二士,青龙营长龙珏,白虎营长滕跃,朱雀营长崔鹰,玄武营长宗鸣等,也已混熟。
众人各有特色,行军布阵尹陌离早已想妥,云无心只需根据尹陌离的想法照实宣读,并无难处。倒是所谓众将商议之时,齐淮方经常会出些难题刁难尹陌离,身为尹陌离替身的云无心首当其冲,且白日尹陌离无法附身,这些疑难只能靠云无心临场应变了。
问的多了,无奈之下,只能打哈哈随便搪塞,所以云无心最怕的就是齐淮方那句:“尹帅,在下有一疑问……不知尹帅可否解答。”
纵然尹陌离半夜助她恶补,但那齐淮方似乎总能找到错处,气得云无心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