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对聚会不大喜欢的隋穗,现在更加是心不在焉。
手上的一杯红酒喝完之后,隋穗将就被挪远了些。
张老再想倒的时候,小杨接过了:“诶,张老,您知道的,老规矩,我们家老板酒量不好,我好啊!”
小杨大声说,尽显豪迈:“我陪您喝,喝个尽兴!行不行!?”
以往都能答应的事情,今天好像行不通了,小杨伸出的手有些尴尬的停在空中。
饭桌上顿时沉默了,隋穗头疼,原先的时候,这些人都允许了小杨挡酒的事情,一年内至少有三次聚会,偏这次不行了。
“诶!”张老抬手将小杨手里的酒杯压下来,又笑着看隋穗,“怎么总是让小杨喝呢,这是我们的聚会,我们还有事要谈,让一个小姑娘喝多不好?你说是吧!”
隋穗垂着眸默不作声,他气息清浅,靠在椅背上,他觉得有些疲累,不仅是身体,还有心理。
原先他以为这些人是当真欣赏他的才能才和他结交。
现在看来倒是假的很,恐怕是担心有人将自己的地位压了过去,所以才将隋穗放在眼皮子底下,由着他发展。
仅仅一年时间,隋穗名声高涨,眼看有止不住的势头,这才着急忙慌的将隋穗叫来,美其名曰叙叙旧,实质就是一鸿门宴。
隋穗心中微叹,有些明了,名利场上,这些人并不希望有人能独善其身。
隋穗抬眸,扬唇一笑,说:“好,我先去趟卫生间,等我回来?”
“好!这才对嘛!”张老笑的褶子都皱起来。
小杨见状,不想跟屋里的人同处一个屋檐之下,跟着隋穗一起出去。
看着隋穗出了包厢门,张老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酒杯放在桌上啪地一声响。
饭桌上的人面面相觑,其中有人开口:“我早就说了,这孩子不是个好对付的。”
“你问了这几句,他不是再考虑就是想一想,半点准确的答复都不给!”
张老冷哼一声,语气不明道:“小看了这小子,原本想着培养了为己用,没想到……”
“没想到人家自己本身就是一棵松柏,是吧?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给他养分他都能活!”
有人叹气,到底是惜才,劝慰道:“我说张老,这每个行业都会有新血液进来,你何苦为难一孩子呢?”
张老不做声,倒了口酒一口闷净,丝毫看不出是华发半截的人。
等隋穗再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多分钟后了,小杨掩着焦急的脸色跟在他身后,好像还想伸手搀扶他,但被他给悄无声息的避开。
见人进来,桌上的人又扬起笑脸,隋穗看着这些人,刚才吐过的胃又在隐隐翻腾。
原先他敬重的人却只是将他当做条狗养着,此刻再看,心里的那些尊敬随着这顿鸿门宴一道消失殆尽。
隋穗倒了杯酒在高教杯里,撑着桌子和坐着的“长辈”碰杯,沉声说:
“张老,这单子,我问问您的意思,是想让我接还是不想,您给句话,是您长辈,我肯定听您的。”
闻言,张老还愣了一下,这话是挑明了的意思么?
但他并没想着要撕破脸,所以还是笑着推拒了一番,然后说:“哎呀,小隋啊,你这说就见外了啊……”
隋穗不想再跟他们虚与委蛇,但还是撑起一个笑:“算不上见外,只是心里的想法而已。”
说完一口喝完杯里的酒,暗暗将气息回转几个来回,笑容依旧不减。
“张老,各位先辈,公司有点事儿还没处理完,我就先回了,下次再聚!”隋穗自顾自地说完,带着小杨就往外边走。
根本没给桌上的人说话的机会。
隋穗出了厢房,到了地下停车场入口,强撑的脚步才开始虚浮,身子晃悠一下,他反应还算快的扶住冰冷的墙壁,手上的伤因为喝了酒也在酸疼。
小杨吓得不轻,连忙上前几步扶住隋穗,转眼一看,这人咬着下唇,额上脸上都已经汗湿了一片。
“隋工,隋工!你没事吧?”小杨扶着他往停车位走。
隋穗死命咬住咽下嘴里的痛吟,被小杨搀着他到了副驾驶。
“你开吧……”隋穗左手按着胃,右手无力的搭在一边,“先去医院。”
他的声音和脚步一样无力,呼吸声忽而粗重,忽而又好像屏气凝神一样没有呼吸的声音,只是过了几秒后又是一阵粗重的呼吸。
小杨有些害怕他出什么问题,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有些抖,颤颤巍巍的启动车,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隋穗熬过去了一阵痉挛,微微睁眼看见小杨的脸色都泛白,他轻声宽慰:“没事,你好好开,过高架到一医去。”
说着又调笑了一句:“……可别等我还没疼死,倒是被你的车技给吓死了,放宽心…唔——”
话还没说完,胃里痉挛又起,搅的隋穗不得安生,只好抿着唇不再说话。
喝一顿酒,之后不再来往倒也好。
这时候疼的厉害,隋穗不禁想到隋老头,那人大概是他见过最好的老头了。
他有些幼稚的想,今天跟他喝酒的人大多数都是跟六年前隋老爷子一般年纪的长辈,怎么心里头掂量的东西这么不一样呢?
想着想着头开始晕乎乎的,胃里翻腾的更厉害,隋穗头疼,看了眼小杨紧张的样子。
原本刚拿驾照车技就不好,这会儿再一紧张,刹车当油门一踩一松的,晃的隋穗难受的不行,但也只能缩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忍着。
小杨将车战战兢兢的开上高架,高架上的车流量有些多,前边也在走走停停,隋穗觉得难受极了。
导航上面忽然变成一串红色,小杨焦急的张望着,小声呢喃:“是不是出车祸了……?”
砰——啪!
小杨被撞的一震。
一声撞车的激烈声响起后,接着就是一连串撞击的声音,在高架上听得让人心惊。
“呜——”
救护车不断的进入一医,尚且安静的医院顿时嘈杂起来。
“渠医生!渠医生——”
拿着病历本的渠意回头望,听那人喊:“渠医生快来帮忙,二环高架上出了连环车祸——”
渠意望去,陆续的担架从救护车上下来,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身边的小实习生,拿了手机就去组织指导。
手机隐约在震动,但揣在兜里,渠意一时没有注意到,专心在叫人将患者挪到之指定地点。
晚上医院大部分人都已经下班了,只有急诊科医生,加上渠意在等隋穗的消息,所以一直待在医院还没回家。
等医院人手足够后,来的伤患都被妥善安置,渠意才抽空将手机拿出来,率先看了眼消息。
——隋穗还是没回消息。
倒是有个未接来电是那边打过来的。
渠意不知是跑的太急,还是其他什么,拿着手机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立刻回拨的电话回去,一直到出现机械女声的忙音,那边都没有接电话。
渠意皱眉,看着这些伤患,心里空落落的,他往办公室走,一直将手机拿在手,正面朝上,随时等着隋穗回消息。
旁边有值夜班的小护士路过,他随手拦住,问:“今天的车祸是在哪里的高架?”
小护士忽然被抓住,看着渠意那张脸,顿时脸色爆红,磕磕绊绊地说话:“是……是二环万北,到我们医院这边的高架……”
渠意瞳孔微缩,将近一个小时前,隋穗有给他发过消息。
他把手机打开,翻开聊天记录。
里边赫然是一个定位:
【定位】
【我结束后到医院找你,一起回家!】
还有一个可爱的表情,是隋穗的风格。
渠意在导航里打卡定位,将一医作为目的地——经过万北高架。
脑子里的意识越来越不受控制,渠意开始一刻不停地给隋穗打电话,一直不接就一直打。
他站在急诊科前面的大门处不断地张望着,救护车好在来来往往,但频率已经没有先前那么高了。
只是没一会儿就来一辆,渠意的神经都在跟着跳动。
“嘟——”
渠意手上拿的手机终于响了,他放在耳边喊了声隋穗,那边传来一声焦急的女声之后,电话就断了。
渠意就算再镇静,此时也坐不住了,换了衣服就要去找人。
走到一半忽然又想起来,要是在高架上,他不能逆开,上不去高架。
正焦急时,有陌生电话打了进来。
*
万北高架上,隋穗蹲在路边,等着面前的交警处理事故。
一边忍着身体的疼痛,一边惊叹有人比小杨的车技还差。
原本这高架上面前边出了连环车祸,只是有些堵而已,后边的人酒驾,又爱看热闹,一直朝外面看是哪儿出了问题。
一不留神,就撞上了隋穗的车,力度大到驾驶位的安全气囊差点都要弹出来。
隋穗原本就不舒服,车屁股被这样撞一下,感觉脑浆都荡了一下,不适感加重,身体惯性往前又往后。
车被撞停,胃里的不适加重,随手拿了垃圾袋,一把推开车门,在高架外边吐了一通。
之后就一直蹲在路边起不来身。
好在现在是夏天,晚上就算有风也不冷,额上还出了点汗,他尽力忍着身后的不适。
小杨在前面跟醉酒的人一起,和交警做笔录,隋穗疼的都有点意识不清了,耳边嘈杂后面追尾的车上还有几个人一直在吵闹说话。
无非就是推卸,顺便帮驾驶位的人说说话。
隋穗掐着胃,意识不清醒间忽然想到他给渠意发过信息,现在在高架上被追了尾,没有在合理时间内到医院,渠意应该会担心。
正想着,胃里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除了爷爷走后的那一年,隋穗没有再胃出血过。
这些年虽然他把自己照顾得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很差,现在疼得这么厉害,隋穗还有些担心。
他抽出一只手,在自己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没摸到手机,估计是掉到了副驾驶的车缝里。
隋穗忍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撑着路边的栏杆去车里把手机翻出来。
刚起身就听见小杨手里的手机传出熟悉的手机铃声,然后喊了一句之后就没再说话。
他抬头看去,小杨跟交警做完了笔录,拿着手机往他这边来,一边伸手扶住他一边说:“隋工,刚才有个男人给你打电话了,但是你手机没电!”
隋穗皱眉,声音都被疼痛折腾的有些沙哑:“是……谁?”
“是……是,是——”小杨支支吾吾的,脸在月光下还隐隐发红。
“好了我知道。”隋穗打断她。
小姑娘脸皮薄,他给渠意的备注确实有些不适当念出来,小杨可能有些害臊。
隋穗明了之后也不再问,吞咽两下,然后说:“把……把你的手机借我用一下……”
小杨反应过来,连忙掏出手机,另一只手还稳稳的扶住隋穗。
隋穗将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拨出去,对面立刻就接了起来。
“渠意。”电话一接通就喊了声。
渠意接到陌生的电话号码,瞬间就听出来了隋穗的声音,即便声音很虚弱。
心里吊着的石头放下来一半,还是焦急的问:“你怎么了?万北高架出了车祸,你有没有有事啊?”
“我没事……”隋穗捂着胃,把自己上半个身体都靠在栏杆上,咬牙忍了疼痛才说,“出车祸的不是我们,我这边车被追尾了。”
隋穗看了眼车尾被撞凹进去的惨样,宽慰渠意:“不严重。”
听完渠意才彻底放下心来,平静下来的瞬间才发觉自己身上全是汗。
休闲服和白大褂都浸湿了一层。
终于冷静下来后才又问隋穗:“哪儿不舒服?你声音不对劲!”
“胃不舒服,渠意,我……”
“怎么了?”
“……没。”
隋穗捂着胃蹲下来,或许是此刻难受,导致他神经脆弱,一时间想把今天聚会上面的事跟渠意说道说道。
但现在在高架上显然不是一个好的诉说的地点。
虽说他做事还算果断,但并不代表他不会失望,不会觉得委屈。
那些老一辈的做法还是会让他觉得名利场真的是格外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