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孙传庭就带着结案陈词入宫觐见。
崇祯翻阅着孙传庭的案情奏章,脸色阴晴不定。
孙传庭讲述着案情,“启禀陛下,此案并不复杂,起因是周世峻胡作非为,欺辱良善……仗着家世行无法无天之事,蔑视朝廷,视若儿戏……周世峻在围殴杨易的过程中点燃了仓库,是有意还是无意,臣无从判断,杨易也有引诱之嫌,但火把确实是周世峻亲手带进去的,目击者有朝廷官吏,有周家家奴等,人证物证俱全……杨易害怕周世峻报复逃遁。在逃跑中挟持左良玉将军,又同东厂发生冲突,引诱东厂同曹变蛟奔丧队伍火拼。其残部欲救杨易,袭击东厂差役……杨易关押期间,有人曾经威胁其顶罪……”孙传庭还原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在对杨易引诱周世峻放火的细节轻描淡写而过,多少还是偏袒了杨易一点。
“好了,别说了,朕知道了。”崇祯摇摇手。
“臣必须要说,”孙传庭昂着脖子,“姑且不论此案,但是京师官宦子弟多飞扬跋扈、欺男霸女,百姓苦之久矣。长久下去,恐失民心。臣斗胆建言,严厉约束官宦子弟为非作歹,个别子弟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崇祯默然不语,京师富贵子弟飞扬跋扈的事情早有耳闻,只是他一直觉着这些不过小节而已,也并没有放在心上。而周延儒的儿子竟然敢冲进衙署捣蛋,不管别人引诱也好,激怒也罢,都是严重过错,看来必须要整顿一番了。
但面对此案,崇祯又有些纠结,周延儒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如果因为他儿子的过错,把他贬了,就没有得心应手的人了。
崇祯把目光转向旁边的次辅温体仁,“温爱卿看如何处理?”
温体仁干咳一声道,“子不教父之过。听闻周世峻在京城历来飞扬跋扈,欺男霸女,实在有损朝廷名声。微臣以为身为朝廷栋梁,当身正律己,爱民如子,也要约束家族子弟。而如今朝中权贵子女,多为纨绔,常有祸民之举,朝廷当重视,警告……至于周世峻冲击衙署、火烧天师庵,此案可大可小,说其为谋逆不为过,说其为游戏无心之举也可。全赖圣上独断!”
说跟没说一样。崇祯很是无语。
这时,太监传话,“陛下,首辅大人求见。”
“来了,正好,这事看他怎么说!宣。”
周延儒一脸憔悴的进来磕头行礼,头发和服饰有些凌乱,声音沙哑!
“玉绳怎会如此憔悴,是否劳累过度!”崇祯一脸惊讶。
“臣有罪,本无颜面对陛下,但是陛下对臣有天高地厚之恩。臣思来想去还是来见陛下最后一面,请陛下罢臣首辅之职,治臣之罪。”周延儒一把鼻涕一把泪。
“周爱卿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处理政务游刃有余,朕倚你甚重,尔何故说出此话,朕还需要爱卿为朕分忧呢!”
“臣教子无方,臣妻宠溺犬子,导致吾儿世峻不思进取,整日游手好闲。以至于误闯衙署、手下奴仆失手火烧天师庵,闯下滔天大祸。”周延儒老泪横流,用衣襟抹试,“正妻钱氏乃微臣之糟糠,膝下独子,臣不忍心她失子悲痛。乃唆使他人威胁杨百户,欲让他替儿顶罪。臣自知罪孽深重,只恳请皇上宽恕吾儿世峻,臣愿意为儿顶罪。”说罢,周延儒跪地磕头。
崇祯默然片刻,“爱卿伉俪情深,爱子心切,朕深以为然。然儿子乃犯大罪,必受惩戒。朕无意牵连,爱卿当宽心。但身为首辅,不以身作则,欲胁迫他人,有辱斯文……念在你护犊情深,罚俸一年!至于令郎……行为乖张、品行不端,念其年幼无知……服徭役三月,磨炼下筋骨,以后务必好生管教。”崇祯终究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微臣谢陛下隆恩!”从宫里退出来,周延儒嘴角露出一丝诡笑。这种处罚真是太轻松不过了。说是服徭役,首辅的儿子,哪个官员敢真的让他干苦差事。
崇祯虽然是皇帝,但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和人之常情。崇祯表面严厉,也有柔软的一面。
崇祯非常看重伦常。为人孝者,必为忠诚。历史上,杨嗣昌能够得到崇祯重用,就是因为他很孝顺,愿意为其父顶罪。同样而言,能够不弃糟糠之妻者,崇祯也认为必是个好臣子。周延儒就是看清了崇祯这一点,以退为进,绝地反击。果然,仅仅只是罚俸而已。
当然,这也是周延儒的无奈之举。原本勾结东厂欲快速将案办成铁案,结果功亏一篑。今日得知孙传庭已然结案,周延儒知道无法善了,不得不认错。没想到崇祯轻轻放过,周延儒能不窃喜吗!
温体仁心中叹息,崇祯对周延儒的这份恩宠无人能及。幸好自己没有贸然出手,否则偷鸡不成蚀把米。看来要想将周延儒拉下马还有漫长的道路要走。
孙传庭也在心中叹息,法不从严,国之祸也!
崇祯在御书房宣召了李若链,将孙传庭的结案奏折扔给他。
“你看看,你看看”崇祯一脸怒气,“这就是你的好部下,拒捕、挟持将军逃遁,引诱东厂同边军火并、公然袭击东厂差役。胆大妄为、桀骜不驯,这还是我大明的臣子么?做着锦衣卫的官职又兼卫所官职,我大明的官职是白菜任他挑选么?”
李若链连忙跪在地上,“臣御下无方,请陛下责罚!”
“若非你当日求情,朕定将他打入诏狱!”
李若链连连磕头,“陛下息怒,杨易确是人才,文武双全。此时我大明正是用人之际,不可轻易废才。杨易年少,尚可调教,微臣定然将之教导好,辅佐陛下中兴大明之夙愿!”
崇祯当日改弦更张,没有将之送到东厂,固然因为陈楚楚的话和李若链以战功为之求情,也因为侯恂和黄佑对杨易垦殖方面的认可。杨易提出的农场概念,深得崇祯之心。农场具体什么样子,崇祯不甚了了,然而核心有一点,赋税直接入太仓。减少很多中间环节,非常有利。
每回朝廷增加赋税,通过各级官府层层加码,摊派到百姓头上已经是巨额负担了。朝廷实际并没有增加多少收入,但是百姓却负担不起,导致从寇者甚多。崇祯深知其中弊病,但身为皇帝,他无力改变,也无从改变。
杨易提出了一个新的思路,直接将赋税入太仓,朝廷增收,百姓减负,无非损了中间的贪官污吏而已。
这也是崇祯放过杨易的原因。崇祯还派人调查了杨易养殖场的具体情况,确实所言不假。如果大明遍布这样的养殖场,百姓吃饱喝足又岂会从贼。杨易确是人才,崇祯内心已经认可了。
只是年轻人桀骜不驯,不服管教让人头疼。东厂再他妈的混账那也是朝廷机构,袭击东厂差役那就是造反。
“无论什么样的人才,要忠心大明才行。回去好好调教,再犯定然不饶!”
“陛下仁慈!”
马场冲击衙署、天师庵纵火一案结案了。所有责任都由周世峻的狗腿子蒜头鼻承担,教唆主子冲进衙署,并带着火把进仓库导致大火,问斩。周世峻年少无知受奴仆蒙蔽,罚徭役三个月以示惩戒,其父周延儒教子无方,罚俸一年。
杨易及其手下挟持上官,胆大妄为,念其有功,逐出锦衣卫,允其戴罪立功。
稀里糊涂的案子稀里糊涂的结束……
顺天府衙门。
杨易同孙传庭坐在院子里对弈。
孙传庭边落子边摇头,“清华呀,你这下棋的水平真是臭不可闻。”
杨易汗颜,自己的黑子被一片片的剿杀,只剩下两个角落里还有活棋。哼,要是下国际象棋,你就不是我对手了。杨易心里为自己找点安慰。
“那证明府丞大人棋艺高超,输给大人,我心服口服。”
“哈哈哈。你这马屁拍的不对。”孙传庭笑道,“老夫这水平也就欺负你罢了,朝中高手甚多啊,老夫也对弈不了几个回合就得认输”
杨易尴尬的挠挠头。
“牢房住得可曾满意?”孙传庭又提了不少黑子。
“满意,满意,非常感谢大人的照顾,没有再让小子住进阴暗潮湿的地方,小子感谢大人。”杨易站了起来,长鞠一躬,态度真诚。
“感谢就不必了,老夫的结案陈词都据实以报,就你干下的这些事,十个脑袋都不够用。让你住好点,是希望你到了阴曹地府不要记恨老夫就是。”
“大人说笑了。就大人秉公执法这勇气,小子就崇拜的很。至少不会像东厂那样直接办成冤假错案,连说话的机会都不会给。”杨易又道,“大人因为小子开罪了当朝首辅,大人不担心么?”
“担心?”孙传庭笑笑,“老夫只是据实办案,行得正坐得直,为的是大明朝廷,何来担心一说。再者,首辅大人协助君上处理家国大事,胸中装的天下万民和大明江山,岂会小肚鸡肠,来跟我一个小小府丞过意不去!”孙传庭表面轻松,实则内心还是有所担忧,因为周延儒真就不是大度之人。
“大人一身正气,小子钦佩!”
从顺天府衙门出来,杨易恍然隔世,尽情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虽然自己在衙门里“悠闲自在”,但是外面的波谲云诡,他能想象得出是多么惊险。自己的命运在生死之间数度徘徊,哎,活着真好!
杨易感恩那些真诚帮助自己的人,也感恩“违心”帮助自己的人。 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回报他们。杨易也第一次领略到了大明的权力斗争是多么残酷,稍有不慎,就身首异处。提醒自己以后要小心谨慎。
冷千秋,张成,胡地,卫子良四人,在衙门外翘首以盼。杨易见到他们,心中的感动无以言表,这都是生死不离的好兄弟。得知自己被逐出锦衣卫,杨易并不觉着可惜,还是养点鸡鸭来得轻松。兄弟还是兄弟。
经历过生死,才知道友谊的珍贵,杨易热情拥抱这些生死患难的兄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