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
“轰隆隆”电闪雷鸣,顷刻间细雨变成瓢泼大雨,层层叠叠的乌云翻滚,天色骤然变暗,近乎黑夜。
清风道观的后门打开,在电闪雷鸣中,十辆马车疾驶而出。
“驾!驾!”驭马的车夫大声喊叫,鞭子狂抽在马儿身上,马蹄翻飞,踩着水花狂奔。
天色阴暗,闪电如昼。
二十名身穿制服的锦衣卫骑马护卫在车队两侧,脱鞘的绣春刀闪动着摄人的光芒。
疾驰的车队仿佛暗夜的使者,让暗黑的大地变得躁动。
从天空中俯瞰,车队周围,仿佛有三条巨蟒惊醒,它们翻滚着身躯,如同追寻美味的猎物,向狂奔的车队追去。那支车队就是它们眼中的“猎物”。
车队不惜马力,车夫的喝叫声此起彼伏,鞭子响彻的声音连绵不绝,刺痛让马儿嘶鸣不止。
生死时速,“猎物”岂能甘心成为猎物。
牛家村。
一道闪电照亮这座荒废的村庄,映照出说不清的凄凉。
雷声纷至沓来,惊醒熟睡中的豪格,眼皮猛跳。
“贝勒爷,锦衣卫护送十辆马车从清风道观出来,有三支人马在追杀。”锡瀚禀报,“车队离此不足五里,我们是否要采取行动。”
豪格抚摸着自己光滑的前额,喃喃自语道,“他们终于动了,十辆马车能装多少银子?难道这批银子是真的。”同陈楚楚密谈时,陈楚楚无意问到这批银子,因为锦衣卫杀来,导致谈判中断。但是豪格一直在琢磨这事的真假,也问过雅图,雅图也是一问三不知。陈楚楚也不可能没头没脑这么问,端的不是空穴来风。怎么也要弄清真假,豪格于是没有直接出关,而是暂时停驻牛家村,安排人手打探这个消息的真假。
“如果是真的,那么这批银子就是当年我们的人在永平埋下的,在逃不掉的关口,把财物埋藏起来也无可厚非。”锡瀚道,“奴才当年没有跟随大汗入关,具体情形不得而知。”
豪格呈深思状,“当年本王一直跟在父汗身边,围攻大明京城。好像是萨哈廉为了分担父汗的压力,率正红旗攻占了永平。岳托在遵化受挫,萨哈廉为了支援岳托先行离开,留下硕托留守永平,硕托应该是最后撤离永平的。记得当时父汗还交代让他牵住明将曹文诏。回到盛京后,父汗清点缴获,就他的缴获最少。”
“贝勒爷,”旁边的锡翰提醒一下,“永平当时我们应该是突袭过去的吧,那些有钱人家不可能那么快就把财物都藏起来的,岳讬一直在山里转,都缴获十几万两银子,何况这个永平不穷啊!”
豪格皱眉道,“你说这个硕托真的把银子藏起来了?可是这几年也听说过这事啊,他有这么大胆子隐瞒不报?”
锡瀚见四下无人,小声道,“贝勒爷不知道这事很正常,硕托平时同睿亲王(多尔衮)走得近,他能让你知道吗?不过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倒是他有没有秘密呈报大汗,奴才就不得而知了。”锡瀚顿了顿,继续道,“睿亲王这几年风头正盛,立功也不小,身边聚集了不少人。奴才为你担心啊,贝勒爷好歹是大汗的嫡长子,有些事还是要提前防范防范。”
嫡长子这三个字重如千斤,重重的砸在豪格的胸口。就凭这三个字,由不得他不去觊觎那至高无上的巅峰宝座。偏偏他们金国的政治制度还不是嫡长子继承制。
女真人由部落汇聚逐渐壮大而成,各个部落有相当大的权力。金国的政府架构也不完整,不能像明朝那样把权力触角延伸到基层,所以也不可能达到明朝那样完整的统治结构。此时的金国正处在部落制向封建皇权过渡的阶段,名义上还有凌驾于大汗之上的“八王议政”制度,虽然在皇太极的打压下,这个议政制度有名无实,但此时名义上它才是金国的最高权力机构。
也正是由于体制的不同,金国的继承制度也没有像明朝那样父死子承,更多的停留在兄死弟承的阶段。偏偏女真人受汉化太深,不断的将明朝的各项制度借用过来。毫无疑问,汉人的嫡长子继承制度给了豪格无限遐想…… 而此时的金国贵族却未必赞同这一制度。尤其是自己的十四叔多尔衮,风头太盛,得到很多人的支持,隐隐有继承下一任汗王的声势。这也注定了豪格和多尔衮的对立。
豪格盯着锡瀚好一阵子,叹息道,“防范不假,多尔衮天资聪慧,又如何能防范的了。”
“报----”一名哨骑冒雨而来,“启禀大贝勒,锦衣卫车队离此不足两里,已经进入我们的警戒范围,如何应对,请大贝勒明示。”
豪格略微思索,“很明显锦衣卫是要故意把我们卷入进去,银子真假还不清楚,不能贸然卷入,吩咐下去,任由他们过路,不可妄自挑衅。”毕竟在大明境内,擅启干戈,不明智。
“慢着”锡瀚阻止道,“你先到外面等等”。哨骑转身出门。
豪格明白锡瀚的意思,“现在出手太早了,万一车上不是银子,岂不白忙一场,传出去惹人笑话。”
“不”锡瀚坚定道,“即使是假的,我们也要当成真的。”
“啊!”豪格惊讶。
“如果真的是银子,那么我们能抢回去自然立了大功。硕拓告之了大汗也就罢了,如果没有告之大汗,少不了欺君之罪,睿亲王必受牵连。”
“假的呢?”
“假的也不要紧,说明贝勒爷为了大金利益,舍生忘死,也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机会,即使被人嘲笑,但是大汗肯定高兴”锡瀚分析道,“况且这是贝勒爷将计就计,让明国内部厮杀,离间了明国各部势力,大功一件。”
“对呀,本贝勒以区区两百护卫,就让明国锦衣卫、东厂,还有那个陈楚楚几股势力矛盾加深、相互倾轧,是有功的。”
锡瀚继续道,“而且我们可以散布消息说,此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真的银子已经被人拿走了,锦衣卫也上当而已。”
豪格不解,“这是为何?”
“如果是假的,那么硕托肯定不会告诉大汗。就是要真真假假,让硕托有嘴也说不清。大汗不一定会降罪,但是心里必然有根刺。我们还可以更进一步,为什么偏偏大贝勒秘密出使,就碰到这件事,会不会有人暗中使绊,故意陷贝勒爷于险境。”
豪格恍然,“就这么办……来人,传令下去,拿下车队!”
狂风呼啸,暴雨如注。
锦衣卫车队眼见就要抵达牛家村口,突然折向北方。
尾随其后的一支马队也跟着要转向。突然,牛家村里马蹄轰鸣,地面的积水泛起层层浪花,一股杀气如利箭急刺而来。一道闪电划过,对方斗笠之下是死神的面孔,个个杀气腾腾。
领头的姚百户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牛家村里的马队骤然提速,泛着寒光的大刀刀刃上有明显的豁口,如同青面獠牙震撼人心。这些豁口需要多少人头才能磨砺而出。
“杀!”姚百户振臂高呼。他没有退路,一旦后退,只能任由对方屠戮。唯有迎头而上,才能杀开一条血路。
两军相逢勇者胜!
豪格领衔冲锋,嘴角咧开,仿佛嗜血的魔头。黑暗、暴雨、雷鸣,将他的血性提升到极致 ,他喜欢这样的夜晚,正是杀戮的夜晚。
他不知道对方是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三支追击车队中最强的力量。两百人左右,全是骑兵。击溃了他们,车队就是囊中之物。
“咔嚓”一个炸雷爆响。
两支马队如两股巨浪猛烈碰撞,引爆了收割生命的“血宴”。兵器相交的金戈之声、人喊马嘶的嘈杂之声交汇成死神索命的叫魂之声……
与此同时,锦衣卫车队如幽魂一样从另一个路口冲进牛家村。
紧接着,一个面目狰狞,脸上一条刀疤的魁梧汉子,带着两百衣衫褴褛的手下冲了进去。
而另一支戴着尖帽的的队伍从牛家村另一个路口杀了进去,他们仿佛牛头马面,去收割魂魄带回阴曹地府。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此刻演绎的淋漓尽致。
三支互不统属的人马为了“传说”中的银子,明知是陷阱也要钻,明知是地府也要跳。心中的贪婪战胜了理智,他们犹如红眼的赌徒,飞蛾扑火在所不惜。
牛家村如沸腾的火锅,红浪翻滚,溅出来的都是鲜血。
留守村里的鞑子同东厂番子打,同山匪打。而东厂番子也同山匪打,三方激战,混成一团。
十辆马车静静伫立在村子中央,锦衣卫已经撤走空无一人,仿佛所有人都忘记了它们的存在,只有鞭痕累累的马儿打着响鼻。
还有一队幽灵,他们对惨烈的厮杀视若无睹,他们穿行于“缝隙”之中,搜索着每一间村屋。
黄雅图坐在椅子上心神不宁,虽然外面厮杀声震天,但她并不是因为这个,具体因为什么,她也不清楚。侍女乌林珠护卫在门口,“公主,这些人是干嘛来了,也不像是追杀我们的呀,你看,他们自己都互相厮杀了起来。”
黄雅图走到门口眺望,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看他们穿着都不一样,一伙人衣衫褴褛就像山匪,而另一支穿的是东厂服饰,应该是番子。”
“那贝勒爷在村外厮杀的那帮人是谁?是他们中的哪一伙儿的?”
“都不是,应该是另外一支队伍。”
“咦,公主你看,那里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好像在找什么?”
雅图顺着乌林珠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几个黑影东跳西蹿,闪电划过,雅图呆住了,因为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那个背影身上的背包是如此与众不同。
“公主,你怎么了”乌林珠见雅图呆住了,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雅图收摄心神,拿起桌子上的佩刀就冲进雨里,“我出去看看”
“公主,等等我”乌林珠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