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沉的眉宇又拧紧了几分。
李暮霭直视着他,一鼓作气,“我打不过你,说也说不过你,整个天下都开罪不起你,我更开罪不起,你生气我只能忍,我想散个心,没有你的旨意,我连宫门都出不去,出来了就叫出逃,你派人追我,亲自出来逮我,责备我不该走,害你担心,你们皇帝都是这样不讲道理!”
夏侯沉眉宇依然深锁,转眼看向一旁,不言不语。
“若像从前一样,只是为了办差事,我不会跟你讲道理,君上就是君上,我对你只有顺从,可是你要我留下来就不一样了,我有我的顾虑,你待我很好,不讲道理也只是偶尔,但我亲生爹娘都能舍弃我,我敢指望高高在上的帝王能对我不离不弃?”
李暮霭又言,“或者你觉得哪怕以后不喜欢我了,就像现在一样把我放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锦衣玉食地养着,纵然不过问也不叫舍弃,但在我看来没什么两样。”
夏侯沉仍是沉默,关于她为什么不答应,他之前有过许多猜测,竟无一猜中。
话音散了,堂中又变得寂静无声,又因天色渐晚,无人掌灯,变得愈加昏暗。
夏侯沉点了下头,薄唇微启:“朕知道了。”言罢转身,拉开店门出去了。
夏无念候在外面,方才姑奶奶那番话,他在外面都听见了,他尚且惊异,也难怪君上此时的脸色不太好。
夏无念迎上去道:“君上,不带姑娘回宫?”
夏侯沉只轻言了句:“由着她去。”
天已经黑尽。
夏侯沉回宫去了,李暮霭则跟着青蕊坐上了去皇清寺的马车。
今日上山的路仿佛格外漫长。
李暮霭偏头靠在青蕊肩上,一句话也没说。
青蕊笑叹道:“上次我问你,你不答,如今看来我猜对了。”
“猜对什么?”李暮霭云里雾里。
“你方才说了那么多,理由一个接一个,偏没说不答应是因为自己不喜欢。”
李暮霭垂眸嘀咕:“我是喜欢他,之前说考虑也不是糊弄人的,我真的有在想,他陪着我,对我好的时候我也欢喜,我就想要不答应了吧,赌他以后不会像别的皇帝那样无情,可是他一生气就撇下我,我又清醒了,他现在能把我丢在紫极殿,来日就能把我丢冷宫里!”
青蕊忍俊不禁:“这事儿换作别人,定是高兴得昏了头,偏你这样清醒。”
“当然得清醒,这关乎着我是高兴一时,伤心一世,还是一辈子都高兴。”李暮霭抿抿唇,就像她当初选夏侯沉和夏侯煜的时候,不也纠结了许久,考虑了许多,就怕选错了这辈子就完了。
夜阑人静,紫极殿。
夏侯沉坐在御案后思忖,对案桌上的几份供词视而不见。
柳别情从外面回来,行礼言道:“君上,永国公主方才在寝宫自缢,被侍女们拦下了。”
夏侯沉凝视着桌面,漠然启唇:“人没死就用不着告诉朕!”
柳别情应了声是,他今日没随君上出宫,但知君上是接姑娘去了,只是不知为何没接回来,而且君上还这般心不在焉。
他退出大殿,打算遣个人去永国公主那儿瞧瞧,碰上了刚从外面回来的夏无念。
柳别情上前问道:“你这是从哪儿来?”
夏无念叹了口气:“皇清寺,送了她们回来。”又看向殿内,小声问,“这么晚了,君上还没歇息?”
柳别情摇了摇头,把夏无念拉到一旁打听。
夏无念将来龙去脉告知了柳别情,柳别情同样一脸震撼:“姑娘当真这样和君上说的?”
“当然,我亲耳听见的。”夏无念另问,“依你看,君上怎么想?”
柳别情摇了摇头,只道不知,在他们看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谁都不能怨怼君上,谁敢对君上说这样的话?
君上素来听不得别人的指责,就算是先帝斥责君上,君上也会当面驳斥。
其他那些对君上心存怨怼的人,君上收拾起他们来更是从不手软,譬如君上登基之初,那些不服君上,出言不敬的朝臣都已不知去向。
对于这些人,君上自然是厌恶的,但是对李姑娘,他着实不知。
“夏无念。”
听见君上忽然喊了一声,夏无念赶紧进了大殿,拱手见礼,“君上。”
夏侯沉抬眼看向他,“路上有说什么?”
夏无念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摇了摇头。
姑奶奶没跟他说过话,师姐妹两个在马车里倒是嘀嘀咕咕的,可是车轮声太吵,他骑马走在旁边听不清她们说了些什么。
夏侯沉没再言语,翻看着桌上的供词。
过了两日,夏无念又跑了趟皇清寺,他还是来送东西的,却不是给青蕊,而是给李暮霭。
他到的时候李暮霭不在住处,紫鸾领着他去找,他才在一处山塘边看见了李暮霭。
李暮霭正坐在塘边大石上钓鱼。
夏无念慢步走近,笑叹:“这几日宫里宫外忙得不可开交,我真羡慕姑奶奶你,能在这儿躲个清闲。”
李暮霭看了他一眼,“夏大人你三天两头往这儿跑,不累吗?有事让别人来带个话就行。”
夏无念也找了块石头坐下,打趣道:“不累,哪日你回了南邺,我就是想献殷勤也没地方献了不是?”又言,“今日朝会,君上要发落摄政王,如此好戏,你竟然不留在宫里瞧。”
李暮霭默默钓鱼,没有说话。
夏无念又言:“还有,过几日就是九月廿三,君上的万寿节,多的是人在想借机讨好君上,你呢,就在这儿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