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暮霭愣了一下,她当然是在想该怎么开口。
夏侯沉是个明主,往后会是个很厉害的皇帝,但他也是个脾气很不好的皇帝。
她一句话没说对,轻则惹他大发雷霆,重则后果难料。
她得先拐弯抹角,试探试探。
李暮霭随便挑了个地方落子,徐徐问道:“君上,要是先前你管梁国要玉,梁国不给怎么办?”
夏侯沉走了一步棋,想也不想就答:“没有这种可能。”
李暮霭小心翼翼地问:“要是梁帝硬气一些,就是不肯给呢?”
“他若给了,还能做梁王;若不给,他的梁国从此只配活在史书上。”
夏侯沉眼观棋局,而她又没动静了,他抬眼,才见她双手捏着一颗棋子,娥眉蹙起,不知在思虑什么。
他用指尖轻叩了几下桌面,才让她回过神来。
“你今日怎么了?”
李暮霭摇头,“没事,连着几日宫里宫外跑,累了而已。”
夏侯沉将棋子丢回棋盒里,“累了就去睡觉,明日好好在宫里歇息,你师姐那边夏无念派了人照应,不用担心。”
“我还不想睡。”李暮霭小声言道,明日复明日,哪儿有那么多时间给她浪费。
夏侯沉仍旧收了棋子,将棋盘往旁边推了推,挪了茶盏过来,“朕看你也没心思下棋,不如坐一会儿,陪朕说说话。”
李暮霭捧起茶杯喝了茶,问道:“月末也没什么大日子,卫国怎么会突然派人来献宝?”
“卫帝一直想要回西疆的三座城池。”
李暮霭听说过那三座城池,前些年两国起过一次小冲突,最后以卫国丢失三座城池,主动投降而结束。
“君上你给吗?”
夏侯沉莫名奇妙,“朕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凭什么还给他?”
李暮霭又问:“不还的话……他们献的宝物你收吗?”
“他们要送,朕为何不收?”
“不是说拿人家的手短吗,君上你明知他们想用宝物换城池,也收?”李暮霭颦眉,“收了东西,君上怎么回绝?”
“用不着回绝,朕会在他们开口之前就让他们知难而退,自己打消念头。”夏侯沉淡淡言道,“他们打着献宝的旗号过来,还能再带着东西回去?朕若不收,才是驳了他们的脸面。”
李暮霭面露惊色,心里怎一个佩服。
他明明不想给,却不提不给,只让人家主动知难而退,礼也照收不误,还让人家挑不出来他半点不是……
她好像学到了?
李暮霭准备现学现用,在脑子里飞快地想,怎样才能让夏侯沉不敢对她“有兴致”,知难而退。
她想到了,清了清嗓子,笑说:“君上,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想成为我主子那样的人,权倾朝野?”
“朕也跟你说过,你并非公主,甚至并非皇族,别做白日梦。”
李暮霭故作不服气,“谁说不行,我已经想到了一个法子!”
“是吗,说来听听。”
夏侯沉端起茶杯,看向窗外。
李暮霭看着桌面,缓慢清晰地说:“我不是皇族,但是我可以嫁给一个皇族嘛,比如嫁给一个皇帝……”
夏侯沉修长的手指正托着茶杯往唇边送,闻言手就顿住了,目光徐徐投向了她,倏尔唇角略动了动,像有什么话到了嘴边。
李暮霭笑了笑,“再给他生个儿子!”
夏侯沉神色依然平静,端着茶杯没放,杯盏中的茶水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然后去父留子,做摄政太后!”
李暮霭一鼓作气说完,虽一直没敢看夏侯沉的反应,但她觉得,如此心如蛇蝎的女子,哪个皇帝都会怕的吧?
砰!
茶杯被人重重放下了,茶水溅了一桌子,也惊得她心里一哆嗦。
李暮霭寻声看去,夏侯沉已经愤然站了起来。
他直直地盯着她,脸色阴沉,话音森寒:“李暮霭你什么意思?”
李暮霭抬起双手招了招,“你别生气,我这话是对着你说的,自然不是冲着你去的,我哪儿敢算计你,更不敢打你们北凌江山的主意……”
“那你想当哪国的摄政太后?”他睥睨着她,声音沉缓,目光却如刀般锋利,好似恨不得从她身上剜块肉下来。
“我……”
夏侯沉负手于身后,俯身逼近了她,“听说邺帝一直对你颇有好感?”
他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李暮霭欲哭无泪,“我们君上的岁数都快能当我爹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
“听说永帝比我们君上的岁数还大,卫帝更老,梁王已经不是皇帝了……”李暮霭挤出笑容,赔笑道,“所以我只是开个玩笑,君上别当真。”
夏侯沉还睨着她,神色没有丝毫缓和。
李暮霭伸手轻扯他的衣袖,“君上你坐下,坐下,咱们好好说。”
夏侯沉拂袖落座,目光一直在她脸上,“昨日还知腼腆娇羞,现下说起这样的话来你倒是一点不脸红!”
李暮霭浑身一僵,又想起昨日马车上的事来,在心里猛地捶胸顿足,他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天没法聊,他一开口就能将她杀个片甲不留,她唯有止战休兵,养精蓄锐,明日再说。
李暮霭起身就走,脚步飞快,麻溜地钻进了被窝里,拉过被子从头到脚捂了个严严实实。
夏侯沉略侧过身瞥着她,被屏风遮挡看不见了,他才收回目光,重新倒了杯茶。
李暮霭的话不是无心之言,她心思缜密,不会开这种没头脑的玩笑,而那些话也绝非是她心中所想。
一只小白兔,连肠子都是干净的,做梦可以,做不了歹毒的蛇蝎。
夏侯沉默然饮茶,无需费心思量,唇贴到杯沿的一瞬,他心下便已了然。
他回头一瞥那屏风。
说着不是冲他来的,实则就说给他听的。
拿他的法子来对付他,想让他知难而退?
她倒是会活学活用,脑子比她捡来的弟弟灵光。
这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想拒绝他?
长本事了。
得收拾。
夏侯沉放下茶杯起身,朝着那张坐榻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