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下了山,驶入附近的县城。
欣州繁华靠的是商业,而临川自古就是山清水秀之地,文人墨客纷至沓来,诗赋如云,纸醉金迷。
这座县城挨着江,属临川府下游,平日也是往来商客停留之地,比起其他县城要热闹。
欣州遭难,临近欣州的几个县也受了殃及,如今此地的百姓已恢复生计,下午市集仍旧热闹。
此行夏侯沉就带了柳别情和夏无念,起初李暮霭还担心,夏侯煜也在行宫,会不会又生什么心思,她让夏侯沉多带些人手。
夏侯沉却说:“朕在这儿,你怕什么?”
她自是没他心大,不过跟着他出了几趟门,他都把她安然带回去了,便没驳他。
夏无念答应帮她保密,秘密指的是她和夏侯煜一块儿出生入死的事,但是旁的他不会瞒,所以夏侯沉应当知道夏侯煜对她动过杀心,不用她提醒,他也会防着夏侯煜。
跟上次在胤安逛市集一样,他们主仆三人对逛街毫无兴致,只有她在前头走,左看看,右看看。
夏侯沉倒也不催她,慢步跟在后面,由着她看看香囊,挑挑秀扇。
夏侯沉想起一事,略微回头问道:“朕让你找的东西……”
柳别情拱手答:“奴才去宝库查过,药材都在,一样不少。”
一样不少……
听着像是好事,夏侯沉脸上却没什么悦色,收回目光继续看着李暮霭。
柳别情知道君上在恼什么,若是丢了一两样,说不定君上还会龙颜大悦,穆姑娘一时半刻就走不了了。君上为哄她,倒也会派人去找,但是找不找得到,何时找到都得看君上的意思。
夏侯沉一直看着李暮霭,起初是怕她丢了,看久了觉得是她瘦了,却像长高了些,举止多了几分稳重,不像从前那般孩子气。
上次她来市集,犹如耗子掉进米缸,手舞足蹈,看什么都欢喜,今日倒是安静。
宫里不缺好东西,她偏不喜欢,只觉得坊间的东西新鲜。
李阔说她喜欢自由,喜欢热闹,人虽困在宫墙中,却盼着荣休之后能长住在人间烟火里。
县城市集就这么大,不到一个时辰就看完了,李暮霭回到夏侯沉身边。
夏侯沉见她空手而返,遂问:“没有喜欢的?”
“我什么都不缺,看看罢了。”
他一直跟在后面,也没说要去哪儿,李暮霭云里雾里,“君上你是来看我逛市集的吗?”
他不是如此有耐心的人。
但他没答,就和她在街上慢步,在城里转了一下午。
路过茶肆,说书先生讲的竟然是她执御赐令牌,在欣州斩奸佞的故事。
听众一阵叫好,赞颂君上圣明。
一路上也有不少人在说欣州的事,对宋知府他们嗤之以鼻,对朝廷多是褒奖称赞。
李暮霭看了看夏侯沉,他似乎没什么反应,就像百姓们赞扬不是他一样。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街尾正好有一幢酒楼,建在江边上,叫望江楼,听说也是县城里最大的酒楼。
他们打算在这儿吃过再回去。
日暮黄昏,正是酒楼生意好的时候,一楼大堂座无虚席。
李暮霭一进去,堂中顿时安静了不少。
食客都是男子,酒楼的饭菜固然可口,若有佳人至,当然是美人看着更赏心悦目。
粉面杏眼,娥眉黛扫,樱唇微抿,玉脖白皙如凝脂,身姿纤瘦,一袭浅碧色的衣裙随步款摆,像极了窗外江上泛起的清漪。
她眼中没有旁人,只与身边人说着话,向着他轻轻一笑,眉眼盈盈,不知那人是何心境,反正醉晕了满堂食客。
楼梯略陡,夏侯沉轻扶了下她后腰,让她小心上去。
这花是有主人的,轮不到他们摘,食客们唏嘘了一阵,继续把酒言欢。
李暮霭上到二楼,发现店里座无虚席,二楼竟还空了一间雅间,是这儿风景最好的。
几扇窗户大开着,正对着外面的江河,江风和煦,江畔碧柳如丝。
天上烟霞万里,倒映在江面上便是半江瑟瑟半江红。
李暮霭站在窗边看风景,唇边带着浅浅的笑。
夏侯沉在她身边,负手赏着天上的晚霞,“今日的暮霭,甚美。”
只是很轻的一句感叹。
李暮霭愣了一下,略微转眼瞧瞧他,发现他神色淡如止水,正看着天上呢,他说的是天上的暮霭。
李暮霭也欣赏着落日烟霞,点头附和,“嗯,是好看。”
夏侯沉刀了她一眼,她自也是没看见。
过了一会儿,柳别情和夏无念安排好饭菜回来了。
小二上了饭菜,都是素食却十分丰盛,最后端来一碗东西只放到了她面前。
是一碗面,热气腾腾的香油素面。
面条细如发丝,浸在山珍煨的汤里,旁边还添了两棵翠油油的小白菜……
想来是这儿的特色。
李暮霭见夏侯沉没有,好奇:“君上你不尝尝吗?”
“你的生辰,朕尝什么?”
李暮霭又是一愣,今日是……七月廿九?
是她的生辰。
这是给她的长寿面?
“朕知道你喜欢热闹,行宫清静,还是带你出来走走更合适。”夏侯沉亲自取了筷子给她。
李暮霭看看夏侯沉,又看向碗里的面,缓缓接过筷子,脸上已不见半分笑颜。
她鼻子酸,喉咙更是哽得慌。
小时候过生辰,都是师傅带她上街吃面,给她买她喜欢的东西。师傅没了之后换成了师兄,不过师兄刚接任指挥使,事忙,也不是年年都赶得及回来,便会提前给她备好礼物,让青蕊陪她出去。
去年她到了东宫,怕暴露,也不想给师兄添麻烦,准备自己过。她都花银子打点好了,只等下值就溜出宫吃面,结果那挨千刀的孙姑姑找她的晦气,给她添了成倍的活儿不说,还罚她不准吃饭,让她顶着碗站在院子里思过。
她一天没吃饭,子时都过了才回到住处,桌上摆着李阔偷偷给她送来的长寿面,面都坨了。
今年欣州的事搅地她很乱,她全然没心思往生辰上想。
李暮霭低着头,默默吃面,她的眼前越来越雾,不是被热气熏的,而是心绪乱得似翻江倒海,催得人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