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府也正看着李暮霭,他昨日被戳穿时惶恐不已,今日竟又若无其事了,神色平静,嘴边甚至带着一抹挑衅的笑意。
“李大人,记住宋某昨夜送你的话。”
李暮霭淡然点头,“你也记住我说的。”
夏无念听见了他二人的对话,只觉不对,“你们昨晚说什么了?”
队伍缓缓前行,马车走在前面,囚车跟在后面。
李暮霭放下车帘,言:“夏大人,他们的供词上没吐干净。”
“你看过供词?我还以为你没看。”
“我不用看也知道他们不会吐干净。”
“什么意思?”
“他们在供词上写的搅乱欣州是为了敛财,其实不止,他们搅乱欣州,闹得天怒人怨,是想借尸骸遍野的欣州激起整个北凌的民愤,你记不记得在咱们来之前,连胤安都有传言说是君上无道,暴戾昏聩,才至天降大祸,说瘟疫是天罚你们北凌。”
夏无念眉头紧皱。
“他们想让君上与万民离心,让百姓恨极了君上。”李暮霭话音沉沉。
这太可怕了,夏侯沉的名声固然一直都不好,但不招人喜欢和招人恨是两码事。
不招人喜欢,别人顶多不搭理你;若是招恨,别人就会想方设法毁了你。
此计若成,与夏侯沉对立的不是一两个“别人”,而是万民!
夏无念听着后背都是一凉,“幸好没让他们得逞,是摄政王指使的?”
“我问的那个人倒没说,只说他曾奉知府之命搅乱局势,散布流言。”
虽没证据,但她猜也能猜到与夏侯煜脱不了干系。
此计对他百利而无一害,甚至可以为他扳回全局,不然难道又是哪个奸臣要挑拨他叔侄二人的关系?哪儿有那么多“郭相”!
何况她已然识破了他的虚伪,便也不会替他往好了去想。
昨晚她得知这些后又去找了宋知府,彼时宋知府刚被审完丢回牢里,他什么都吐露了,唯独不承认这条。
宋知府还恨上了她,说是她不依不饶,才让他落得如此地步。
于是宋知府当着她的面,说了一句极为震耳的话:“我虽身犯死罪却不会死,待我卸下枷锁,出了囚笼,一定找你寻仇,李大人下辈子记得得饶人处且饶人!”
又是一个要杀她的。
她并不害怕,只是在反复琢磨他的第一句话。
意思是他能逃出生天?
他犯的可是重罪!
他明知她有人手,能防范他出逃,他还敢说这样的话,可见是有人能助他,此人的能耐能让傅家的千军万马都看不住一个人犯。
怪不得他不肯招认,多半是怕得罪了能救他的人。
如今局势还算太平,宋知府也仍是阶下囚,但是她觉得不能只防备,而且有些事也不能就这样算了。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前面的路堵上了。
夏无念下车查看,前面领路的下属跑来禀道:“大人,城门口有百姓聚众拦路。”
“不是都抓了人了吗,怎么还有百姓不满?”
夏无念走到最前面看了看,见无数的百姓聚集到了西城门外,神色与那日在城南时一样愤怒。
他上前问道:“诸位这是怎么了?”
他看向带头的人,这次领头的人竟然小虎爹。
夏无念不解:“马车里坐的可是你最敬重的小李大人,你拦她的路做什么?”
小虎爹一脸严肃,“我们是来送李大人的,可后面那些官不能走!”
夏无念莫名其妙,“我等乃是奉命押他们回胤安定罪,又不是押回去放了。”
小虎爹抄起手,“那谁知道,万一你们官官相护,把人押出欣州就放了,我们上哪儿讨说法去?”
其他百姓附和,“就是!”
“他们不能走,要杀就在这儿杀!”
夏侯煜也下了马车,走上前同他们交涉,“诸位,国有国法,大理寺尚未定罪,君上尚未降旨,刑罚未定,如何行刑?”
“我们不管,他们一个个身上都背着无数人命,证据确凿,反正就是该死!”
“对,狗官该死!”
“在哪儿杀不是杀!”
夏无念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说,幸好王尚书他们听见动静过来了,他让了位置,请王尚书来安抚百姓。
岂料百姓还是不买账,非要让朝廷当着他们的面砍了宋知府等人,横竖不许人犯出城。
双方一下子僵持了许久。
李暮霭下了马车,没急着去前面,而是走到囚车旁,扬了扬唇角,“宋大人,你昨晚对我放狠话,是想看我又气又无奈的样子是吧?”
“你一个无品无阶的人,称你一声大人是看得起你,你奈何得了我?”
李暮霭一点也不恼,“宋大人的眼睛当真是长在天上的,我昨晚不是说过吗,我一定会杀了你,任你有谁撑腰都没用!”
她走上前去,王尚书他们正在游说百姓。
那么多银子,那么多无辜的人命,好好的欣州被他们搅成了人间炼狱,她若运气背些都地死在这个地方。
她尚且咽不下这口气,百姓怎能不愤怒。
他们是一群饱受苦难的百姓,身上穿的衣裳都没一件完好的。
王尚书虽位高权重,傅将军虽有千军万马,却也不忍吓唬驱赶他们,一直在耐心地和他们交涉。
傅将军见到她,问道:“他们非要将那些人犯就地处决,你看如何是好?”
李暮霭道:“宋知府等人恶贯满盈,是该杀,交给大理寺定罪也没有活路,不如就地斩杀。”
王尚书皱眉道:“话虽如此,可是于规矩不合,抓人倒也罢,要杀他们,我等无权,以往十恶不赦的重犯,都要定罪上禀,再行处决。”
夏无念把李暮霭拉了过来,小声言道:“姑奶奶,我们都希望他们赶紧伏法,可是现在就杀,王大人他们必遭异己弹劾,朝中如今也不完全是自己人。”
“不怕,不关王大人他们的事。”李暮霭道。
此去胤安山高水远,路上保不准会出什么意外,与其防不胜防,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别让姓宋的活着离开欣州。
她往旁边走了两步,瓮城内是一片宽大的广场。
她记得这个地方,他们刚进欣州城的时候,这儿堆着不少病亡百姓的尸首,官差们连夜处置,花了三日才清理妥当,如今倒是一点痕迹都没了。
李暮霭道:“就这儿吧,今日拿他们的血祭欣州。”
百姓一听这话,都大为振奋。
王尚书犹豫了一阵,他们这些大臣在御前没有穆姑娘说得上话,虽然君上现在不知,但穆姑娘的意思迟早会成为君上的意思。
夏侯煜先前一直沉默,见王珩没阻止便是已然动摇,即道:“王大人,这不合规矩!”
王尚书仍是没说话。
李暮霭看向王尚书,神色认真,“尚书大人不用顾虑,只管安排。”
王尚书点了下头。
半个时辰后,满城百姓都聚了过来,城门内外都快要站不下了。
宋知府等人已被禁卫带下囚车,押到空地上,跪了下去。
李暮霭站在宋知府身边,小声言道:“如何,还当我在说笑?”
宋知府挣扎了两下,冷笑一声,“王爷和两位大人都没发话,你敢杀我吗,你杀得了我吗,你有这个权力?简直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