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有里外两间屋子,王尚书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王尚书主理刑部多年,牢中难免有屈打成招的事,供词在他眼中未必可信,所以她才请他亲自走了一趟,只为让他亲耳听见赵怀招供。
赵怀万分惊愕,“王……王叔父……”他回过神,急着辩解,“方才是我胡说的,是他们……他们给我下圈套!”
李暮霭不与赵怀争辩,过去拉开门,外面站了五个人,姚娘,和那日船上的四个小厮。傅元炘怕打扰他们办正事,已经退到了栏杆边上。
李暮霭示意他们进去和王尚书说。
他们的家人已经无恙,几人都对王尚书说了实话,所述的事实与两份供词上写的一致。
王尚书站在那儿一动未动,垂在身侧的手蜷紧了。
李暮霭又拱手道:“尚书大人,此事君上打算交由胤安府署查办。”
王尚书点了下头,没有多言。
李暮霭让人把赵怀押了出去,傅元炘又凑过来瞧热闹。
王尚书看见傅元炘,敛了些怒色,对傅元炘揖手行了个礼。
傅元炘懂,王尚书这是在给他赔不是。他一个晚辈,受长辈如此大礼,怪不好意思的,他忙招了招手,“没关系王大人,你晓得我是清白的就好。”
“该赔罪的不是王大人,不过令公子蒙冤离世,不管是谁做的,尚书大人都不该忍气吞声。”李暮霭接着说,“但大人的顾虑君上明白,君上没将急着将此案交给衙门处置,而是派我等暗查,便是不希望让旁人知道大人曾误会了傅公子。”
她执意要暗查,在他们认罪之前不打算惊动衙门,既是要给傅家留面子,也是在给王尚书留面子。
此事若一早就交给衙门处置,三家得知后会想方设法替他们脱罪,查起来不容易。还不如等她先拿到证据,再将他们送去衙门,他们获罪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衙门如今只需定案,省去了求证的过程,傅远炘背黑锅和王尚书错信他人事便不会有人提起。
王尚书对李暮霭道了句辛苦。
李暮霭颔首,“尚书大人不用客气,时候不早了,大人回府歇息吧。”
王尚书却看着她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暮霭点了下头,先去外面交代侍卫送傅元炘和其他学生回府,然后才回到雅间,关上了房门。
她与王尚书对坐在桌旁,王尚书沉默了一阵,起身躬身拱手,对她行了个大礼,“穆姑娘,失敬!”
李暮霭愣了一下,王尚书竟认出了她。不过这几个重臣是见过她,当初夏侯沉就是当着他们的面揭露了她的女儿身。
她客气道:“尚书大人好记性,快请坐。”
“朝臣都以为姑娘以色侍君,乃狐媚之人,从前连我也对姑娘多有偏见,没曾想姑娘还会为了小儿的事四处奔走,短短几日就让他们吐出了实情,实在聪慧。”
李暮霭平和地说:“王大人谬赞了,我只是想为君上分忧而已,不过以色侍君放在别的君王那儿行得通,如今的君上不是耽于女色之人,尚书大人乃两朝元老,应该看得出来吧?”
王尚书点了点头,“君上与先帝大为不同。”
“旁的我不便多言,君上高瞻远瞩,将我留在身边自有他的用意,但绝不是为了取乐,若非君上力排众议留下我,我今日哪儿有机会出力。”
王尚书默然听着。
“君上是个惜才的人,对我一个小女子尚且如此,对诸位大臣更是如此,臣公们是忠是奸,才能如何,他心中有数,只要是良臣,哪怕你们并不拥戴他这位君上,他也没有因私利而不顾社稷,将你们除之而后快。”她道,“所谓的杀伐无度,杀的都是奸险之辈,不知尚书大人可曾留意?”
王尚书徐徐言道:“诚如姑娘所言。”
“君上的皇位得来不易,登基之初,君上快意恩仇,杀了不少人,得了个暴君的名声,尤其是和王爷一比,恶名更犹如一片阴云,遮挡了君上为社稷所付出的一切,世人只见他冷血暴戾,不见他日日勤于朝政,也曾为治水患殚精竭虑。”
“姑娘说得甚是。”
李暮霭给王尚书倒了杯茶,放到他面前,言:“诸位大人乃至天下都对君上有误会,正如你们先前误会我一样。”
她又道:“王尚书是社稷肱骨,是先帝看重的首辅,可见大人人品贵重,并非只重权势和私利之人,大人无论追随于谁都只为定国安民对吗?”
王尚书点头,“这是自然。”
“尚书大人想为大凌择明主,既然君上不曾负大凌百姓,更不曾负大人的初心,大人为何要盼着皇位易主?但凡皇位更迭,再顺利也会有些波澜不是?”李暮霭言道,“大人感念先帝的知遇之恩,一直为朝政鞠躬尽瘁,可先帝不曾废太子,君上的皇位承袭于先帝,是名正言顺的大凌君上,大人为何几度踌躇?”
他之前犹豫是因为儿子的事,如今留她下来说话,也是在犹豫,她晓得。
她觉得先帝作为皇帝还算英明,他曾有意让王尚书取郭相而代之,足见他也觉得郭相并非良臣,王尚书才是。
但这仅是她的猜测,她方才所言是在赌,赌他心中在意的并非是摄政王的器重,也不是泼天的富贵,而是北凌的社稷,他求的是一位明主。
但她许不了王尚书什么,只能推心置腹到这个份上。
李暮霭见他陷入沉默,起身言道:“尚书大人,我言尽于此,天快亮了,我还得回宫向君上复命,先行告辞。”
她正准备离开,王尚书喊住了她,“姑娘。”
李暮霭惑然回头。
王尚书起身,朝门外喊道:“来人,拿酒来。”
他的侍从就在外面,听见吩咐,端了一壶酒进来。
王尚书接过酒壶,亲自斟了两杯酒,端了一杯给她,“姑娘是御前的人,我此举本不合规矩,但……”
李暮霭接过酒杯,打断他的话,“大人不必说了,我明白。”她举杯,“敬尚书大人。”说完便先他一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杯酒是王尚书给的,她不是毫无防备,只是王尚书给她下毒图什么呢?他犯不着这么做,她不如豁达一些爽快一些,真心总是要用真心去换的。
王尚书见她如此,颇为感慨,也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对她拱手告辞,快步出了房间,仿佛要去办什么要事。
李暮霭坐了一会儿,觉得身子没什么异样才起身,岂料刚走了一步,心口忽然传来一阵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