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本王为何会信?因为四年前那长安兵乱,明明是本王离母后更近些,母后却将宇文家悉数卫军派去救了皇兄,让本王一人在叛军重围之中自保;你问本王为何会信,因为本王知道,皇权相争,所谓赵家不过是皇爷爷替皇叔扫去阻碍的一笔手段,英明神武不假,皇爷爷怎能猜不到平国公将妻儿老小悉数放在京城的忠心,可忠心二字,比起周德头上的楚字王旗,如何值得一提?”
“你说本王,那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一个藩王侧妃之子,如何能掀起滔天巨浪,这才是皇爷爷心头的我,从来就不是那所谓最似皇爷爷年少而得的疼爱,无非是皇爷爷有愧赵家,放在本王头上罢了”
宇文雪方才止口,心头却是不断的将杨宸言语和自己当初在公府里翻阅宇文家密档之时的种种往事联系起来,觉得并无错漏之处。
只是今日这话说得太多了些,一时间让人无法相信,的确乃人之常情,不过听杨宸语气,似乎隐隐能从杨宸的口中听到对长宁殿的不满,甚至于对宇文一族的不满,颇有些联想到自身上来。
“那殿下从徐先生那里,知道了何事,让殿下至今日,终究是信了八九分?”
“因为父皇让徐先生择一良机为本王解惑,将赵家诸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也提到了这预言里可享二十五帝,历四百岁江山的事。可父皇和徐先生并不知晓,本王已经见过了赵祁,甚至这些话,借赵祁的口已经从纳兰瑜那里知晓”
“那什么是良机?”
“你我大婚以后”
“嗯?”
杨宸许是觉着就如此坐在榻侧说起这些心事颇有不妥,便又一次放下帘子免得被虫子叮咬,等到将宇文雪抱在了左侧身边说起了今夜里不得不提的话:
“父皇许是怕我因为是你父亲和皇叔一道领军逼死了平国公,又让舅父领着锦衣卫杀尽了赵家九族,还让母后坐到了本该是母妃的中宫正位之上。想到你我身上有血仇,误了你我这桩婚事”
“何为大局?”向来颇有主见的宇文雪如今在杨宸这里只像个等着解惑之人。
“宇文一族如今乃大宁勋贵世家之首,权倾朝野,隐隐有可谓旧党一首之言,可皇兄亲江南清流,对舅父为首的门下一省文臣总是疏且远之。父皇要你我大婚,或有因我同皇兄自幼相亲,又乃领军藩王,皇兄他日若要重江南而远勋贵,或会考量本王在当中的利害。二来,大宁藩王封四卫而领军不过是当初父皇制衡九边世家武将的手段,不可长久之,父皇要你我大婚,或也有他日移藩之后,借宇文家为本王在朝廷消灾避祸的考量”
杨宸不过是大概说起了那日在徐知余面前提过的话,这宇文雪却是想到了别处,扯着杨宸的衣领一角,言语极尽平静的问道:
“那殿下与臣妾大婚,是为了大宁,迫于无奈?”
“本王早都习惯了无奈”
“殿下无奈什么?”
听着杨宸的话,宇文雪竟然听到耳中还以为杨宸的确是因为迫于天子的赐婚,为了所谓的大宁朝局日后可能的安稳而与自己成婚。
“无奈着多听了好些日子的十面埋伏,无奈着和有的人就做成了夫妻,还愈发喜欢了”
“殿下不怕我将今夜的事,说与母后?”宇文雪嘴上没有理会杨宸的话,心里却是多了些暗流涌动。
“我既说与你,便不怕你去说些什么。只不过本王想说,这桩婚事,本王心甘情愿”
宇文雪也没有再多言,只是就那么伸手过来将杨宸抱得紧了一些。而杨宸两眼望着轻纱床帘。似乎在想,自己当初大婚之时,是否当真有那么多的无奈。
天子脚下,人人都有自己的无奈,比起被迫取代独孤家成为先帝一支近臣后来又因为齐王党势大,大有文臣武将皆从之势,又早早弃了,落得满门尽斩的下场,杨宸已经好了许多。比起那自以为大事可成,能取代赵家的周德,又何曾想过日后会因此落得和当初赵家一样的下场。
杨宸的父皇无奈做了自己皇叔的磨刀石,而被先帝寄予厚望的杨泰又因为无奈被迫让那位少年倾心之人做了自己的皇嫂,然后拼命的马踏四海,在一个个远离长安的沙场上舔着自己心头的伤口望向长安。
勋贵世家做从龙之臣得了泼天富贵,却在新帝登基以后成了天家施恩百姓布衣的筹码,一个个因为新政动摇根基。江南清流因得圣意在庙堂势重,却又因为大宁朝局需要的安稳,在今岁的新科取士中被白白的晾在一边。
所以心智计谋都已经在徐知余眼里眼望着渐成气候的杨宸,通过往事和当下都能学到自己父皇和皇爷爷身上唯一相似的东西:帝王心术
这心术,与武功和文治无关,先帝的刀剑廷杖,飞鱼锦衣,明羽禁军的确能让文武百官,世家勋贵,北地望族皆匍匐在地,大气难喘。可当今陛下的谋定而后动,不过六年光景让偌大的天下在民间知事景象之余,先帝的弊政尽散,而武将勋贵不敢因攻自负,文臣清流离了帝王垂青便如丧家之犬,全无自立于庙堂之本。
这里面,杀伐果断的是帝王心术,杀人诛心的也是帝王之术,就连让朝臣相争而皇权凌驾于一切的手段都是帝王心术。
先帝一朝的齐王和楚王党,当今庙堂的勋贵旧党和清流新党,永远都只能是那张龙椅下面盼望因为圣意垂青方才能让自己胜过一分。
帝王心术,不仅是杀人用人治人,更在于告诉这天下所有的芸芸众生,离了自己,你不过是泰山一叶。任你是权势滔天的权臣宰辅,还是拥兵自重的藩王勋贵,永远只能做龙椅之上那人手里的刀而别无选择。
这些道理,杨宸还要用很久方才能明白,在如果不过才加冠之年的他眼里,天下兴亡和儿女情长似乎是并行不悖的事。可若是站得高些,那里的人便懂,何为高处不胜寒。帝王心术的唯一恶果,便是这天下除了自己,似乎无人可亲可信。孤家寡人,不过如此。
儿女情长之外,已经夜深的听云轩里有两句颇为奇怪的话:
“要不本王现在教教你,为何要粮草辎重补齐了方才继续用兵?”
“殿下这就补齐了?”
“你?”
宇文雪读的书少说要比杨宸多数百册,难保其中也有几本上不得台面的前朝史事秘闻,那就再儿女情长这两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