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训时大班长为了“给我们增添点趣味”,组织我们开展了一个演讲比赛,五分钟以上,不限题材。(我合理怀疑他是给自己找乐子)
大家说什么的都有,但大多默契地在传递一些“正能量”——开玩笑,当过兵的都知道,新兵连,又是追体能的阶段,谁能有正能量,谁不是每天都想着炸了这破院子。
知道有一个女生,主打的就是一个真情流露。她顶着大班长玩味的目光开始说,“刚得知我被批准入伍时我好开心的,我立志为祖国奉献……刚来到西藏就觉得班长都很好相处,不训练的时都人模人样的……我现在也得到了很大的提升,离不开班长的辛苦教导……可是练体能真的好累呜呜呜呜……三公里好难跑,战术好难爬呜呜呜呜我的胳膊全都破了我每天都好冷好累好想家呜呜呜呜……”
别笑,我不信谁没这么想过。
现在提起来真的很好笑,自己当了老兵后就觉得,这有个啥嘛,这也值得委屈,这也值得哭?搞体能有个啥好哭的?
可那对于新兵来讲就是天大的事。劳累,寒冷,疼痛,委屈……压在刚刚成年第一次离开爸爸妈妈的女生来讲,就是压得喘不过气的大山。
所以毫不意外地,大家强压下去的委屈被调动了起来。(我们是被明确禁止哭泣的,大班长说了,一个人哭了,大家就一周不发手机,哭腔也算。(主要还是怕给家里打电话哭,家里担心)。从她逐渐带上哭腔,到我们逐渐湿了眼眶,一边偷偷观察大班长越来越黑、拉得越来越长的脸,一边开始噼里啪啦掉眼泪,最后的理智拉扯着我们没有哭出声。
在我慢慢平静下来后,便开始疑惑大班长怎么还不发火。喊苦喊累甚至掉眼泪,无一不在他的雷点上蹦迪。
然后就看见大班长快步走到我们身后,小心翼翼偏头去看,才发现站长不知何时来了,捧着她的保温杯,抿着若隐若现的笑意,招手示意大班长去。
我当时想,哦吼,完了。
爆哭让大班长看到,还让站长看到了,和抢劫抢到天安门,没区别。
结果她轻轻和大班长说,下午别练体能了,带她们玩玩游戏,跳跳舞吧。
下午大班长就带着我们学习藏族本地的锅庄舞,我心不在焉乱看,撞上她在楼上的玻璃后含着笑的眼睛。
其实我当兵两年一直很怕她,哪怕她后来调走,在路上见面我还是紧张地浑身紧绷。
但后来慢慢当了老兵,凭着没大没小的性格跟机关、首长混得很熟之后,才慢慢看出些端倪。
她是富商的女儿,是士兵提升的干部,是十几年前便驻扎在这荒无人烟之处的瘦小女生。十几年前,环境恶劣,条件艰苦,西藏的约束又素来少于内陆,一个瘦弱的女生站在这样环境下成长出的男兵中,要承受多大的恶意?当面开黄腔都是礼貌的了。
更何况她还是干部,她是上级,她要凭自己的努力争取手下男兵的正视,然后是认可,然后是尊重,最后是服从……要付出多大努力。
体能、技术、气势、狠厉……一点都不能少。
一个养尊处优出来的小姑娘,要赢得一群野性十足的男兵的服从,哪里有那么容易。
可她做到了,她是第一个男兵单位的女连长。甚至于,在我们入伍时,在这个连队,有几位十几二十年军龄的老士官,班长喊不动,连长喊不动,逼急了敢和机关干部动手,却只听她一人的话,只给她一人面子。
她怕人说她偏袒女兵,便只得不停给我们加压,让我们向男兵看齐——这并不残忍。因为,这一样让我们赢得了男兵的尊重。我们不比他们差一点,即使慢一些,我们也能完成一样劳累或是肮脏的任务。这使我们能昂首挺胸地站在男兵身边。
我们不是花瓶、不是摆设、不是拖后腿的累赘,我们是和男兵一样的利刃,是彼此可以信赖、可以依赖的战友。
像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