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鱼累了,她不想再跟他争辩什么,既然他愤怒,他不解,她就把所有的一切全都告诉他。
他是个男人,他应该承受一切,而不是活在他们编织的故事里,幻想着他的家庭有多美好。
“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都很怕妈妈,我早上晚起来一点,我做事慢了点,或是我做菜难吃了点,就会获得一顿臭骂,甚至是一顿毒打。你怕是不知道,只要妈妈一摆脸色,一摔门或是锅碗瓢盆,我立马就会心惊肉跳,然后缩在角落里一句话都不敢说吧?”
“我吃饭不敢盛第二碗,夹菜不敢多夹好吃的菜,因为她一个厌恶的眼神,就能把我一整天的快乐全部毁掉。”
“她说我像个鬼一样,走路无声无息,我确实像个鬼,像个胆小鬼,我害怕说错一句话,或者做错一件事,会把她的怒火全部燃起来。”
“我总是小心翼翼,百般讨好,事无巨细地做好每一件事,就是想让她说一句认可我的话。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不是这个家的人,而是宫廷里伺候人的小太监。”
难以遮掩的悲伤从黎鱼眼里流露出来,霎时化作清泪,一点一滴掉落在黎明手上。黎明一惊,终于放开了手。
他的心里也不由地升起几丝怜悯,以前他每次回来,虽然他们三个在他面前都表现得很幸福,但他也从某些蛛丝马迹中察觉出了几分不寻常。
他知晓他妹妹肯定在家过得不好,却没想到,会如此不好。
黎鱼用手背胡乱擦了下眼睛,又接着道:“这些我都可以原谅,我也知道在我们这样的小山村,这不过是无数家庭里寻常可见的其中之一而已。而且妈妈学历不高,字都认不清几个,她会这样对我,好像也并不让人意外。”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她会伙同他人来害我,她想……杀了我。”黎鱼直直地看着黎明,一字一句振聋发聩。从未对人宣之于口的伤疤就这样被她自己揭开了来,像是没好全的伤口被再次割开,泛着血红的肉,痛到了极点。
黎明被吓懵了,他怔怔地看着黎鱼,完全反应不过来。
她在胡说什么?她说妈妈想杀了她?
怎么会?虽然妈妈是不太喜欢她,但虎毒不食子,她如何会做这样丧尽天良的事?
“黎鱼,”他抓住黎鱼的肩膀,用力摇晃道:“你疯了!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怎么可以这样诬陷她!她是你的妈妈,黎鱼,她是你妈妈!”
可是任他怎样摇晃,她都是很平淡地笑,失望太多,早已成了绝望。她把那些伤口一点一点撕给他看,让他知道,什么叫做“丢人现眼”,什么又叫做“礼义廉耻”。
“她受村里那张叔唆使,让我跳进井里摸锄头,她说只要我摸到锄头,只要我伸出手来,她就拉住我……”
“我相信了她,因为我以为,天底下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对自己的孩子做出如此歹毒的事。”
“可是她没有,当我的手伸出水面却没人管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她是故意的,故意让我跳下去,故意让我淹死。”
“原先我以为她只是不喜欢我,却没想过,她有一天会想让我死,那一刻我绝望到了极点,我泡在那湿热的水里,心里想着,如果真这样死了,真这样如她所愿,也不是不好。”
黎鱼淡淡地说着,而黎明已经快疯了,他用力捂住了黎鱼的嘴,嘶吼道:“我不相信,我通通都不相信。如果她真的想害死你,为什么你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我不管你跟池明渊了,你想跟他怎样就怎样,你别为了跟他在一起就诬陷妈妈,她可是我们共同的母亲。”
黎鱼毫不挣扎,任他捂着自己的嘴。只余一双大眼好笑的看着他。
那笑里有嘲讽,有不屑,还有……怜悯。
她怜悯他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即使明白这是真相,却根本没有勇气醒来。
黎明拼命用手捂着她,直到感觉她快透不过气,才快速的松开了她。
他蹲在地上用手捂着脸,低低地抽泣。
“黎鱼,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你快告诉我。”
然而黎鱼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淡然地道:“哥,我没有骗你,这些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后来是池明渊救了我,他怕我跟我妈妈在一起还会有危险,所以把我带回了学校。”
“还有这次,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过来跟池明渊住吗?是你的妈妈,张玉兰,我们共同的母亲,她跟张成阳一起绑架了我,要把我卖到东莞的酒吧去,她说是要带我去挣大钱。”
卖她?挣大钱?这些都是真的吗?他的母亲,真的是这样为了钱不择手段的人吗?
可是她真的是和张成阳在一起,这是他所知道的,她似乎挣了不少钱,还一直跟他打电话让他别打工了,说她有钱可以养他。
她一个农村妇女,一没手艺二没学历,能快速挣到那么多钱,真的有可能是,做了不好的事。
“如果不是池明渊千里迢迢从东莞跑回来,拼着一股不要命的劲救了我,我不知道我现在会在哪里,也许还被张成阳绑着手脚,扔在后备箱,也许已经被人卖去了酒吧,在哪个房间里受人欺辱,也有可能我自己寻到了什么好机会,结束了这无望的一生。”
黎鱼想着当时的情景,心里还是一阵后怕,如果她真的被逼做了不好的事,无论是沦为娼妓还是身首异处,她都再也见不到池明渊。
“哥,去酒吧‘挣大钱’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你说我是乖乖听她的话,跟着她去‘挣大钱’比较好呢?还是跑过来跟池明渊住在一起比较好呢?哪一种不会让你觉得‘丢人现眼’,哪一种才让你觉得我是懂‘礼义廉耻’的呢?”
黎鱼笑了,那笑里带着痛楚,带着不甘,带着无穷无尽的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