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大顺王府偏殿内。
李自成拉着田见秀的手,把他安置在正座上。
田见秀赶紧站起来,推辞道:“不行,不行,这不合规矩,在王府里我怎么能坐正座。”
李自成却轻松地说:“这一会儿,大殿里就咱老哥儿俩,不用讲那些规矩。况且,这几个月田大哥劳苦功高,为咱大顺朝打下了大片疆土。快坐。”
田见秀仍然坚持着,把李自成推到正座上,自己坐到偏座上。
李自成不再推让,坐稳后说道:“本来想让你回到长安好好歇三五天,咱俩再见面议事。没料想你头半晌到长安,下半晌就过来。其实不用这么急。”
田见秀却说:“大顺王让我回长安,操办李岩和红娘子的婚事,成人之美岂能不急?另外我也听说,为讨论打不打北京之事,大顺王与李岩之间有些误会。我心里有些着急,愿意早一点见到你,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自成语调平淡,但神色稍有些不自然:“也算不上什么误会,只是意见有些分歧。”
田见秀诚恳地说:“我敢说,李岩的文韬武略,除大顺王之外,咱们起义军里无人可及。李岩只是有些书生意气、嫉恶如仇,再加上自以为襟怀坦荡,说话有时难免不中听。大顺王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李自成笑了笑:“他是我的属下,我怎么能和他一般见识?我看他有时固执己见,不能适时变通,大大影响了他才智的发挥。你和他是好朋友,方便时要开导开导他。”
田见秀:“遵命。”
李自成:“田大哥这样回答也是不合时宜。我让你开导他,是出于兄弟情谊,不是以上对下;田大哥答应我,也应该是出于兄弟情谊,不是以下对上。”
田见秀笑着说:“田大哥明白了。”
李自成:“田大哥一直非常欣赏李岩的才华,我也深有同感。所以咱们这次要给李岩和红娘子,办一个隆重的婚礼。”
田见秀:“很好。”
李自成:“我打算让桂英认红娘子为义女,让红娘子风风光光地从大顺王府嫁出去。”
田见秀禁不住拍了一下桌子:“太好了。这样李岩和大顺王的关系更进一层,有利于咱们大顺朝的事业。我马上让内人去找红娘子谈清楚,我再找时间单独与李岩谈。”
李自成:“那就辛苦田大哥了。”
夜,西安大顺王府后宫偏院房间内。
一个侍女,引着红娘子走进房间。
红娘子见高桂英端端正正坐在正座上,便紧走几步向前跪倒在地,说道:“女儿参见母后。”
高桂英站起来,拉起红娘子上下打量一番,才笑着说:“看你这长相身段,真像天上的仙女一般,忽然有了你这样一个女儿,真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
红娘子说道:“女儿一见母后,便一下子觉得找到了自己的亲娘。”
见红娘子泪眼汪汪地望着自己,高桂英一把搂住她:“母后知道你是个苦命的孩子。好人终有好报,你找到了如意郎君,我也找到了贴身小棉袄儿。”
二人搂抱了一会儿,又分别坐好。
高桂英:“你和李将军的大婚之事,大顺王已经有周密安排,从嫁妆到居住府邸以及婚礼花费,你们都不用操一点儿心。你就踏踏实实地在这儿住几天,等着佳期到来。”
红娘子赶紧起身道谢:“多谢大顺王,多谢母后。”
高桂英:“你有机会可以告诉李将军,咱们两家的关系,各论各的——你是我的女儿,李将军仍然是大顺王手下大将。让他以后见了大顺王,不要拘束,正常自然就好。”
红娘子说道:“女儿知道,这是大顺王和母后周到体贴之处,照顾到李公子的清高心理。”
高桂英:“你们能体会到我们的良苦心理,那就太好了。我时常听大顺王和田将军称赞李将军才华盖世、武功超人、目光高远,是当世极其少有的人才。”
红娘子浅笑道:“那是大顺王和田将军抬举他,说起来他也不过是读的书多点儿,想的多点儿,练习武功认真投入点儿。”
高桂英笑道:“看你说得怪轻巧,能做到这三点儿很不容易。听说你们俩也是患难相交,以后要互相督促着,在咱们大顺朝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才不枉此生。”
红娘子:“母后的教诲,女儿都记下了。”
西安李岩府中小客厅内。
李岩站在门口,笑着迎接田见秀:“田将军,听说你回来了,正要下午去看你,没想到你反而来看我,都是我不好,当面谢罪。”
李岩说着,深深一躬。
田见秀一把拉起他来,笑着说:“咱们俩之间还如此讲究,那就太俗气了。把你最好的茶沏上一碗,我就满足了。”
二人笑着,走到小茶几旁坐下。
仆人端上茶,轻轻放在二人面前,悄无声息退下。
田见秀问李岩:“知道我这回从西北前线回来干什么吗?”
李岩反问:“不是回来述职吗?”
田见秀指点着李岩说:“你呀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大顺王下了密旨,令我回来专门操办你的婚事。”
李岩一惊:“想不到大顺王如此看重李岩,真是愧不敢当。”
田见秀:“大顺王后高桂英,认红娘子为义女,让她从王府出嫁;大顺王让我专程回来,隆重操办你们的婚事。你明白大顺王的良苦用心吗?”
李岩诚恳回答:“李岩总算是读过几年圣贤书,怎么能体会不到大顺王的恩典。”
田见秀:“老弟,不是大哥埋怨你,你把圣贤书读死了,有时候心眼儿太实、太犟。”
李岩有些不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难道有错吗?”
田见秀:“你在大顺王府劝阻攻打北京,在我个人心里,是既佩服你远见卓识,又佩服你堂堂正气。但是,我不能苟同你提出的具体方略。”
李岩有些惊诧:“田将军为什么这样说?你第一次领我见大顺王时,我把这些方略,已经开诚布公说清楚了,田将军当时也是赞成的。我还指望着你这次回来,同我站在一起劝谏大顺王。你为什么变了?”
田见秀:“不是我变了,是你不懂变通。你怎么不看看,大家都盼望着赶快打下北京,大顺王赶快当上皇帝,大家赶快当上开国元勋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你那一套堂堂正正的理论,阻挡了所有人的好事,会是什么结果?你想过吗!”
李岩傻愣愣坐在椅子上,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儿,李岩委屈地说:“我明明是为大家的长远利益考虑呀!”
田见秀有些焦急地说:“恰恰是很多人只顾眼前利益。幸亏大顺王宽厚仁慈,让我回来操办你的婚事,是给你一个转圜的机会,你明白吗?”
夜,西安制将军府洞房内。
洞房布置得花团锦簇、喜气洋洋。
大红帐幔之下,红娘子顶着红盖头安静地坐在床上。
四个戎装侍女,在两旁站立。
外面吹吹打打的鼓乐之声、猜拳行令吆五喝六的吵嚷之声,一阵一阵传进来。
红娘子吩咐一声:“你们几个下去吧,我想一个人歇会儿。”
四个侍女应声退下。
红娘子一把拉下红盖头扔到床头上,顺手拿过来一个靠枕,斜倚在上面假寐。
过了一会儿,洞房外头传来刘宗敏的嚷嚷声:“天还早着呢,李公子就等不及了,抽空往洞房里跑,这可不成。走走走,再陪我喝几杯。”
接着又传来田见秀的劝解声:“算了,算了,宗敏,不要再同李公子纠缠,他要喝得和你一样酩酊大醉,还不得让红娘子给踹出来。走吧,我陪你喝。”
刘宗敏、田见秀嚷着笑着走远了。
李岩大步跨进洞房,见红娘子和衣躺在炕上,便走过去拉过一条被子,给她盖上。
不料红娘子坐起来,揉揉眼睛,嗔怪李岩:“你还知道回来呀?”
李岩笑道:“要不是田大哥说情,刘宗敏还不想放过我。”
红娘子趁势说:“田见秀是个忠厚人,刘宗敏是个爽快人,值得你深交;牛金星心机深不可测,你要防着点。”
李岩不想让她再说下去:“今天是咱俩大喜的日子,不说他们。”
红娘子把李岩安置到床上坐好:“你坐下歇会儿,我给你沏杯酽茶,解解酒。”
李岩却说:“你不用忙,今天有田大哥保驾,我并没有喝多少酒。”
红娘子:“田大哥对你的保护,不光是在今天的酒席宴上。”
李岩深以为然:“这次他从西北前线回来,声色俱厉地训斥我,苦口婆心地开导我,真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大哥。”
红娘子:“有些话,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代表了大顺王的意思,你明白吗?”
李岩:“我当然明白。”
红娘子:“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李岩:“既然没有力挽狂澜的本领,只能顺势而为。”
红娘子:“你想为大顺朝尽心尽力没错,但切忌锋芒太露。你不是跟我说说过一句古语——皎皎者易污,尧尧者易折。希望你牢记在心,这也是母后的意思。”
李岩不想再跟他讨论下去,便拽了一句戏文:“娘子肺腑之言,小生记下了。”
红娘子笑着打了他一下,嗔怪道:“不许耍贫嘴。”
李岩顺势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吹熄了红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