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寝殿内,朱常洛坐在便桶上,面红耳赤,痛苦地呻吟着。
站在旁边伺候的一个宫女小心翼翼地问:“皇上,还拉吗?”
朱常洛皱眉咬牙呻吟着说不完整话:“疼,肚子,难受。”
宫女:“要不然到御榻上先歇一歇?”
朱常洛咬着牙摇头,忽然身子向一边歪去,幸亏宫女手疾眼快,一把抱住他,惊慌失措地高声喊起来:“皇上昏倒啦。来人呐,快来人呐!”
几个宫女太监跑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朱常洛抱上御榻。
刚才伺候朱常洛出恭的宫女吓得直哭,一个年长的太监训斥她:“光傻哭有什么用?快给皇上灌两口独参汤,醒过来再说。”
宫女哭着端过来参汤,太监用筷子撬开朱常洛的嘴,硬灌了两口。
等了一会儿,宫女见朱常洛的嘴唇有些翕动,便贴上耳朵倾听。
只听朱常洛微弱地呢喃道:“李,李可,灼。”
宫女抬起头问太监:“皇上嘟囔李可,灼,到底是什么意思?”
太监果断地说:“什么也别问了,先把王公公找回来再说。”
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
几个大臣正在议论纷纷,刚才乾清宫寝殿那个太监跌跌撞撞走进来,凑到王安耳边低语了几句。
王安脸色大变,有些紧张地说:“各位大人,皇上刚才又昏倒了,咱们必须马上拿出一个主意,不能老是议而不决。”
大家齐刷刷地盯着方从哲。
方从哲也有些沉不住气:“各位大人也别光看老夫,都说说各自的想法。”
孙承宗有些激切地说:“方阁老,现在是非常时期,必须由你来杀伐决断。”
方从哲:“可是,可是老夫方寸已乱。”
好几个大臣就把目光转向赵南星,也有几个大臣看着高攀龙。
赵南星、高攀龙直视着方从哲,不再说话……
孙承宗:“那下官就斗胆说一句,会议开了半天,仍然无人担责,那么内阁、太医院就责无旁贷。”
王安急切地催促:“方阁老、张院使、孙师傅,赶快随老奴去乾清宫看望皇上吧。”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寝殿内。
朱常洛脸色蜡黄双目紧闭,躺在御榻上一动也不动。
王安跌跌撞撞地走进来,看见朱常洛这个样子,立即哭出声来:“皇上,皇上你这是怎么了?”
王安紧走几步,一不小心跌了一脚,扑倒在地。
两个小太监赶快走过来,架起王安,走到御榻前。
王安泪眼朦胧地看着朱常洛,着急地问旁边的太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一个年长的太监凑过来,说:“刚才,皇上出恭的时候,直说肚子难受,昏倒了。”
孙承宗走过来说:“王公公别着急,先让张院使请了脉再说。”
张院使走过来给朱常洛把脉。
张院使轻轻地把朱常洛的手放下,然后对方从哲说:“从脉象上来看,皇上的身体很虚弱,主要是腹泻所致。身子虚弱需要进补,棘手的是大泻之后只能温补不能大补。但皇上治病心切,不能立竿见影,便埋怨太医无能。”
方从哲摇摇头,说:“这才是转了一大圈儿,又回到老地方。”
孙承宗凑到方从哲耳边轻声说:“方阁老,不能再犹豫,张院使的温补之法虽然慢些,但不会出大错。”
方从哲想了又想,才点点头说:“张院使,你抓紧开药吧。”
张院使拱手道:“遵命。下官开三服汤剂,每隔四个时辰一服,应该有些效果。”
方从哲看了看殿内的铜壶滴漏,对王安说:“天不早了,我们这些外臣该出宫了。一切都拜托王公公。”
王安:“这些都是老奴的分内之事,方阁老不必客气。”
夜晚,乾清宫东配殿寝殿一角,宫女正从小炭炉上端下药锅,王安走过来问:“皇上服下第一服汤剂有多长时间了?”
宫女放下药锅,走到铜壶滴漏旁边仔细看了看,才小声回答王安:“马上就四个时辰了。”
王安:“可是看皇上的身体没有任何好转啊?”
宫女:“王公公,你是不是太心急了?张院使不是说过,三服才看看效果。”
王安自责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太心急了,瞧我这记性。走吧,咱们伺候着皇上喝一下这一服。”
白天,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寝殿内,方从哲、叶向高、孙承宗鱼贯而入。
王安迎上前来,说:“三位大人可来了,老奴实在有点儿招架不住了。”
孙承宗一惊:“皇上还没醒吗?”
王安:“刚才倒是醒了,但一叠声地催老奴把李可灼招来。一个宫女告诉老奴,昨日皇上昏迷之前,也是呼唤李可灼的名字。”
孙承宗又好气又好笑:“咱们这位万岁爷,现在是心心念念想着李可灼。”
叶向高:“听说那李可灼一派道骨仙风,皇上大概真把他当成救苦救难的天神了。”
王安赶紧摆手示意叶向高禁声,接着小声说道:“三位赶紧过去吧,皇上已经催了好几次,老问你们为什么还不来?”
王安引着方从哲等三人走到御榻前,见朱常洛仰面躺着,微闭双眼。
王安凑近朱常洛的耳朵,小声说:“皇上,方阁老他们来了。”
朱常洛慢慢睁开眼睛,扭了扭脑袋,看着方从哲说:“方阁老,你们可来了。快!快招李可灼携带仙丹入宫。”
方从哲愣了一下,才说:“皇,皇上,内阁与六部九卿大臣,已经开会议决,仍然由太医院为皇上诊治。李可灼近乎江湖术士,不能轻易相信。”
朱常洛急了:“太医院那帮庸医,他们懂什么?朕的病都是让他们耽搁的,再这样耽搁下去,朕非得死在他们手里!”
朱常洛喘了几口粗气,歇了一会儿,又激动地说:“朕今年才三十九岁,想想朕这一生实在是不容易。因为生母身份低微,一出生就不得父皇欢心,十岁之前受尽冷落欺凌。若不是皇后、皇太后看朕可怜,时时照顾,恐怕也不能长大成人。十岁之后,许多忠直的大臣为了替朕争太子之位,与父皇争论了十年,惹得父皇更不喜欢朕。若不是皇太后一再坚持,太子之位一定不会落到朕头上。立了太子之后,战战兢兢活了十几年,梃击案中又几乎丧命。如今好不容易登上皇位,正想奋发图强为国为民做点事情,却又疾病缠身。朕不甘心啊,朕不甘心啊!”
方从哲等人一听这话,立即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朱常洛把头扭到一边,气哼哼地说:“你们光叩头有什么用?你们到底奉诏不奉诏?”
方从哲叩着头说道:“臣等万死也不敢违抗圣旨。”
朱常洛连连拍着御榻说道:“快去传李可灼呀,快去!”
孙承宗抬起头来,硬着头皮说道:“请陛下恩准,让内阁与臣等同李可灼谈谈,了解一些情况,再禀明陛下定夺。”
朱常洛想了想,连声说道:“去吧,去吧。行动要快!”
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方从哲领着叶向高和孙承宗走进来,叹息着说道:“哎呀,刚才在御榻前,老夫手心儿里一直捏着一把汗。”
叶向高问:“为什么?”
方从哲:“稚绳兄不说奉诏不奉诏,直接说咱们要同李可灼谈谈,我真怕皇上龙颜大怒,没法收场。”
孙承宗却说:“皇上是个厚道人,虽然有些病急乱投医,但内心却是体谅咱们的一片忠心。”
叶向高:“还是稚绳兄与皇上相处日久,了解皇上的心胸。”
方从哲:“咱们同李可灼怎么谈?听他海阔天空神吹海聊一番?再据实向皇上汇报有什么用?”
孙承宗:“据我所知,这些江湖术士都有许多超人之处。咱们不要被他的外表所迷惑,也不要被他的夸夸其谈所打动。只要单刀直入,问清楚他红丸到底用了什么材料?如何炮制而成?便可以有个基本判断。”
方从哲:“老夫一直非常奇怪,皇上连他的面都没见过,怎么就认准了他的红丸能够救命?”
孙承宗:“方阁老忘了,嘉靖年间的道士邵元节、陶仲文影响多大?官位多高?他们忽而献仙桃,忽而献仙兔,忽而献仙丹,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经常逼着大学士们写青词、戴仙冠、拜道士,把大明朝廷搞得乌烟瘴气。”
方从哲连连点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叶向高:“有人怀疑嘉靖爷驾崩,就是因为服用了过量仙丹。”
方从哲:“别说了,想想就害怕。”
孙承宗:“我们可以不说,但李可灼的问题,我们却回避不了。”
方从哲:“到底该怎么办?”
孙承宗:“先把李可灼招来,让他说说,若是他露出破绽,咱们就好办了。”
方从哲吩咐一个中书舍人:“速招李可灼来问话。”
孙承宗:“下官跟着中书舍人去一趟,先探探虚实再说。”
方从哲:“也好。”
孙承宗与中书舍人匆匆走出内阁首辅签押房。
第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