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源的印象里，香槟酒口感清爽，含在嘴巴里，酸涩带着丝丝缕缕的甜。
但她现在喝的这瓶所谓的香槟酒，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饮料，冰得她牙疼，刚入口时，像是冰镇白开水，咽下去了，口腔却剩余残存不尽的苦味。
有些记忆，被侵袭的那一刻，人是快乐的，与现实对比的这一刻，人是痛苦的。
楚源只喝了几杯，就颓然地把脑袋枕在桌上，拿起手机，微醺而朦胧的醉意里，她没有克制自己的情绪，发出了那两条短信。
【你今天回来吧】
【我想你】
楚源把手机往桌上倒扣，懒懒地阖上眼。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莫岚安推推她，她才摇摇晃晃地睁开眼站起来。
楚源喝过酒也不闹，拽着少年的衣角，呆呆地跟着莫岚安走，也不看路。
直到出了餐馆，风雨袭来，楚源被冷风一吹，脚下一滑，莫岚安堪堪抓住她，温热有力的手掌带住她的腰，把她揽进怀里。
楚源一个激灵，她眨眨眼，像是被这个纯粹而突然的拥抱摁下了身体里的某个开关，她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
伴随着眼泪，她的委屈也一并流出来。
“我过得一点都不好，我根本没有什么朋友，我对他们那么好，他们却觉得我虚伪，我不知道怎么融入团队......”
“我爱我的家人，但我的奶奶快要走了，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她只是不说而已，我一直想，等我攒够了钱，就带她去看看世界各地，结果却是这样.......”
“我努力赚钱，从来不乱花一分钱，我希望这能让我喜欢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但早知如此，我就应该......”
她说得断断续续，莫岚安左手按着楚源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在她后背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打。
“艾尔海森跟我说不要在意别人的想法，可我就是会不由自主地在意，人是群居动物，我不敢想象离群索居的生活，但合群让我觉得好累......”
莫岚安用右臂把楚源搂在怀里，腾出另外一只手打车，他进公司以来，从不会听到楚源抱怨，这个女孩总是任劳任怨并且笑眯眯的。时不时让她无偿加班，她也不会朝对方垮下脸。
但现在，楚源说她很讨厌这种生活。
莫岚安听了觉得难受。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都会好起来的，再坚持坚持，别哭。”
他不会像艾尔海森那样劝楚源跳出这个环境，离开这个圈子，去探索，去改变。
一个人的经历决定了他的眼界和思想。莫岚安自己也没有那种逃离的勇气，面对楚源的委屈，他只能劝她再坚持。
楚源絮絮叨叨说了一阵，似乎困了，被莫岚安塞进出租车里之后，便靠着椅背，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了。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见少年带着醉醺的女孩，他心领神会地笑了笑，见怪不怪地收回视线----作为老司机，这种情况他见多了。
到达目的地，莫岚安扶着楚源下了车。
楚源摸出钥匙开门，睡意朦胧中，她把钥匙对准锁孔，戳了几次，没插进去。
莫岚安叹口气，从她手里拿过钥匙，在开门时，他发现门其实没有锁，钥匙浅浅转一圈，门就开了。
他没有多想，把楚源拖进屋。
莫岚安本想把女孩送到卧室休息，却又犹豫这种行为是否过界。楚源毫不在乎，步入熟悉的环境后，她微微高兴起来。
秉承着就近原则，她往沙发上一扑。
莫岚安望着她，心跳不可控地开始加速，楚源躺在沙发上，一双长腿舒展开。她侧卧着，从某个角度看过去，被弄皱的衣领难以遮挡微漾的春光。
莫岚安仿佛被梦魇住了，他怔怔地望着楚源，楚源闭着眼，即将入眠，但少年大步走过去，半跪在沙发一侧，抓住她的小臂。
“你跟我好，楚源，你跟我好吧？”
莫岚安轻轻摇着她的手臂，楚源感觉到他温暖的手抓着自己，就像自己胳膊上落了一条刚刚拆封的毛巾。
少年炽热的呼吸让楚源感到不舒服，她眼睛都没睁，把头扭到一边。
她勉强回应着少年在耳畔的低语：“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
她感受到少年的手指仍然顽固地抓着她不放，莫岚安认真说道：“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你跟我好不好？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比所有人更疼你。”
回复他的只是楚源清浅的呼吸声。
楚源闭着眼睛，嘴唇无意识地稍稍动了动。她压根没注意到少年说了什么。
这次表白成了莫岚安一个人的独角戏。
但莫岚安并不生气。他凑近了，去听楚源究竟说了什么。
距离拉近了，他没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却被近在咫尺的唇瓣晃了神。
没有涂抹口红的嘴唇，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色。
可就在少年倾身去亲吻时，淡漠的声音在沉寂的空气里响起。
“未经对方许可，你这么做不太好吧。”
莫岚安动作一顿。
他回过头，只见男人倚靠着卧室门框，抱臂，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少年诧异：他难道一直都在吗？
莫岚安后知后觉地想到他刚才开门时，门为什么没锁。是因为他在这里？
艾尔海森挑眉，唇角仍带着一丝笑容，脸色却是陌生又冷然。
将近两小时前，艾尔海森从旅馆回到这里，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说实话，看见黑黢黢的房屋，那一刻，他心里忽然升腾起强烈的失落感。
他居然不禁开始假设，如果自己将来某一天再到这里，看见的是人去楼空，自己会不会悲伤到不可控的程度。
毕竟，仅仅是楚源暂时没回来，仅仅是一段时间没见面，仅仅是屋里没有开灯，他就在这里触目伤怀。
艾尔海森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久没学习，开始变得矫情了。
他看了眼时间，稍微收拾调整了一下，就去卧室睡觉了。近期，他总是感到疲倦，不单是身体上的疲倦，还有精神上的疲倦。
房间落地灯的光芒熄灭的那一刻，艾尔海森莫名觉得这个环境比旅馆里好太多了。明明是一样柔软的床铺，一样静谧的氛围，但就是更适合他入睡。
后来，他是被开门声和说话声吵醒的。
艾尔海森以为是楚源终于回来了，但他很快分辨出男性的声音。
艾尔海森思忖着自己要不要出去，一方面他认为事不关己，一方面又认为如果自己不露面，可能会无意间刺听到别人的隐私。
他对别人的隐私不感兴趣，但别人可不会这么想。假如别人说了某些私密话题，碰巧被他听到了，解释起来会很麻烦。
总之，艾尔海森不承认是自己的好奇心在作祟。他隐隐觉得不悦：大半夜，楚源为什么要带一个男性进来？
艾尔海森一眼就认出来了----哦，是那个叫莫岚安的人。上次来过的。
这个少年应该是要亲楚源，而楚源则很顺从地躺在沙发上，没有要拒绝的意思。
艾尔海森没醉，他当然听到少年讲了什么。在少年俯身的那一刻，他出声了。
莫岚安挺直身，一连往后退了几步。像是猛然醒悟过来，他低低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知道面前的男人是楚源的男朋友。少年说完，紧紧抿着唇，宛如做贼被捉时的惊惶失措。
艾尔海森一脸平静：“感谢你把她送回来，你走吧，我改日再谢你。”
莫岚安哼了一声：“我不需要谢。”
艾尔海森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好，那刚才的道谢当我没说。”
他走向沙发上的女孩，把她被压得乱糟糟的头发梳理顺了，很自然地低下头，闻了闻她唇齿间的酒味。然后，艾尔海森蹙眉。
“既然你是她的男朋友，今晚就应该是你陪她吃饭，而不是我。”莫岚安站在旁边看不下去了，他蓦地提高音量，“你怎么放心让她深更半夜一个人在外面，自己却在家里睡大觉？”
艾尔海森瞥了少年一眼，没反驳。
望着这个沉默的男人，莫岚安觉得喉咙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他本打算控诉指责艾尔海森的话，全部卡在了嗓子眼。
莫岚安艰涩开口：“楚源的奶奶明天要做手术你知道吧，你难道不应该......”
“我不知道。”艾尔海森轻飘飘地打断他的话，“她没跟我提过。”
“你......”莫岚安彻底说不下去了。
艾尔海森垂眸，他没有看少年震惊的表情，而是凝视女孩的睡颜。他修长的手指穿插在女孩柔软的发间。他解释：“这段时间我不在她身边。”
莫岚安下意识地追问：“那你去哪里了？纽约吗？”
艾尔海森依然没看他：“和你没关系。”
莫岚安看着面前这一幕。他觉得很伤他的眼，很伤他的心。
在少年离开后，艾尔海森才真正垂首，在楚源的额头印下一吻。
他在她耳畔轻声道：“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