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头阿爹阿娘偏疼小弟,贾麒不是不清楚。
阿娘总和他说,他跟小弟不一样,日后贾家的一切都是他来继承,小弟什么都没有,就算是分家,也只能分一小部分,他们做爹娘的自然想弥补几分,自小就对小弟格外宽容疼爱,这点,贾麒从前都能理解。
可这偏疼也得有个度,眼下他成了家也有了孩子,没道理再见天儿地去给小弟填坑。何况,小弟那浪荡性子,就是帮他一次,他也不会长记性,后头不知还有多少次麻烦等着他去擦屁股。
阿爹阿娘总说,有他们在,这不需要他操心。可这事儿哪里是说不操心就能不操心的?他和小弟都姓贾,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更何况,阿爹阿娘的年纪一天天大了,说句不孝的话,谁又能保证阿爹阿娘还能活多久?
到时候他们要是一蹬脚人没了,小弟的事儿还不都得丢到他头上来?
小弟是个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得罪人对小弟来说都是小事儿,寻常逗猫遛狗、东家掺和一脚西家惹人嫌一通,那都是他的常态,若仅仅只是如此,贾麒也不至于冒着顶撞亲爹的风险说这番话。
主要是,小弟他不仅蠢,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只说这一回滁州的差使,但凡长了眼睛都该知道,这事儿只要稍微用点心,把事情办妥了,那回来便是名利双收,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差使,有几分脑子的都不至于办砸了。
偏偏,他那个好弟弟就给办砸了!
不仅砸了差使,眼下,还要牵连到整个贾家头上来,这样的蠢货,真是应了他媳妇儿说得那句,千百年都难遇上一个,比那诸葛亮都稀奇!
他阿爹阿娘愿意捧着宠着,他不好说什么,可若是要叫他也跟着搭进去,贾麒便不肯了。
他底下也有儿子女儿,身上又担着官职,哪里能去那么老远替小弟擦屁股。
说句不好听的,阿爹阿娘本就疼小弟,这案子眼见着是不能轻易了结了,必定要有个人出去担责任,这一趟他要是过去了,谁知道小弟会不会劝着阿爹阿娘让他去担这烂摊子!
贾麒没明着说这些话,大面上的表情已经把一切都透露得差不多了。
贾固安先被林生贺王家的态度气了一遭,又被顾遂远那个两面派气了一遭,这会儿再被嫡亲的大儿子气一遭,直气得眼冒金星,几乎都坐不稳身子。
贾麒见状自然吓了一跳,连忙站到他爹跟前,又是认错又是端茶,腰身几乎弯到地上去,他虽对阿爹阿娘偏疼小弟有意见,但却也明白,这个家里头离不得阿爹。
“好,好好,你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如今,连我的话你也不听了?”贾固安扒开儿子伸过来的手,目光如炬钉在眼前的大儿子身上,语气生硬。
“阿爹,不是。我.......儿子到底是进了东宫,任了东宫属官,不好再掺和别的事儿。不然,不说殿下,怕是圣上那边也不好交代,到时候阿爹您也为难不是。”贾麒这番话说得极快,早在滁州那边事发的时候,他媳妇儿便和他说过这个,他们夫妻俩对爹娘这边早就找好了应对之策,这话自然也是脱口而出。
“你这个丧良心的!”贾固安抬手便是一巴掌,直直甩在贾麒脸上,他咬着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还不曾说要你上奏说什么事儿,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撇清关系,生怕沾上你弟弟一星半点儿?你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觉着你爹你娘心底没有你一家子,只顾着麒哥儿?”
“不是......”贾麒瞠目结舌,阿爹这话,是没打算让他去给小弟擦屁股?可这也不像啊.......他心底有疑惑,但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贾固安的怒气便是不用嘴说他都能感受到了,他不敢再惹贾固安,只能摆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顺着贾固安的话认了错。
他越是如此,贾固安心里的失望便越是难以遮掩。
他自诩对老大老二都十分上心,大儿子自小就是被他当贾家继承人培养的,既然是要继承整个家族,那必定就不能惯着,打小就该把规矩学好,不能像个孩子一样任性妄为。况且,大儿子以后继承整个贾家,那小儿子不就落不得多少好了?他这个当爹的,自然也会偏疼小儿子几分。
贾固安自认为他和夫人对这两个儿子已经足够用心足够公平,大儿子享受了家族利益,自然得承担责任,小儿子身上没什么担子,日后也分不到多少银钱,那自然得多疼一些,这事儿,怎么就不对了?
怎么到了大儿子口中,他和夫人就成了偏心至极、只顾小儿子不管大儿子死活的爹娘?
“好,你不肯帮你弟弟,我也不强求你。你做了东宫属官,你了不得了,我管不了你,也不想管!”贾固安往后靠在椅背上,抬手往门口一指,怒道,“你出去,这件事你不必再管,我也不会再叫你管!”
“阿爹.......”贾麒被这话说得面红耳赤,“儿子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不打紧了。这事儿,我找别人去办!不求你!”贾固安没好气地闭上眼,不像再看这个儿子一眼,“出去!”
屋子里还有门客以及垂着头的长随小厮,贾麒自觉被亲爹落了脸面,一时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尴尬不已地叫了两声阿爹,没换来贾固安一个好脸色,他便再也撑不下去,丢下一句‘那儿子就先走了’,这便匆匆离开了书房。
“混账!”贾固安睁开眼,盯着儿子离开的方向,恨恨怒骂了一句。
“前些日子,大奶奶娘家人上门来了一趟,大爷估计是听了大奶奶的话心底起了龃龉才这样。若不然,大爷往常都是再孝顺不过的,哪里会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和您争执?”门客总算找着机会,往前一步,低声说了一句。
他也不是替贾麒开脱,主要是他多少能揣测几分贾固安的心思,小儿子刚遭了难还不知会如何呢,大儿子这边他必定是要好好照看着的,方才那些话,不过是被气急了才说得狠了些,实际上,父子哪有隔夜仇,改明儿必定就和好了。他得把这台阶搭好,才好叫人顺着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