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万年先生叫了洪清一道出门,这回俩人没往码头去,也没带冬瓜。
洪清坐在马车上,挑起帘子看了眼外头的街景,回头望着万年先生问道,“咱们今日要去哪儿?”
“去潇洒一番。”万年先生咂咂嘴,“昨儿个我找客栈伙计打听了,那卷珠帘,一般人可进不去。”
“啊?”洪清张了张嘴,“那咱们......”
他和万年先生这回的身份可是再普通不过的商人,人家都说了一般人进不去,他们还怎么进?
“出门在外,身份面子都是自己给的。”万年先生笑了笑,从袖中一摸,拿出一只令牌来。
洪清定睛一看,“这是王家.......你怎么有王家的令牌?”
“咱们上船之前,我找你们世子爷拿的。说是,那位王刺史给的,真不真不知道,反正,以假乱真是足够了。”万年先生掂了掂那令牌,满脸得意。
他早料到了这一趟差使不好办,所以临走之前,特意和陈集打了商量,让他怎么都得给自己另安排一个身份,好歹,也要叫其余人不敢轻易拿他们如何,好让他能行事方便。
陈集也明白,这趟福州之行,一个行脚商的身份,断然是不够看的。
可燕王府的身份也不好拿出来用,那玩意儿拿出来,就不是保命,而是催命了。
正因为这个,他干脆便把主意打到了王荆头上去,软磨硬泡拿来了这个令牌,十分豪气地甩给万年先生,让他只管拿去用。
洪清听完令牌是怎么来的,一时只觉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可这玩意儿,若是假的,被人看出来了.......”
“啧,这可是人家王刺史、王家下任家主亲自给的,我说他是真的,他就得是真的!”万年先生答得十分理所当然,“再说了,他怎么能知道真假?我拿的,是王家的牌子,可不是他贾家的牌子。他就算要写信去上京问,一来一回,也得要半个来月,那时候,咱们俩早走了!”
“这岂不是把王四爷推在火架上?”洪清心有戚戚,他到底心善,不忍让王荆背这口得罪人的黑锅。
“这怎么就叫火架了?他没长嘴吗?到时候问到他跟前去,他咬死不认得咱们俩不就得了,再说了,咱们俩也确实不是给他办事儿的,谁能查出什么东西来?便是神仙来了也不能把这帽子硬扣他头上。”
万年先生横了他一眼,那王荆哪里是个简单的角色?他敢给这牌子,就证明人家必定有脱身之法。这个洪清,还真是操闲心。
洪清脑子乱哄哄的,自个儿理了半天,才勉强理出一点儿头绪来,“您这意思是,对外,咱们就说,咱们是正经的王家人,回头咱们走了,再把这身份推成假的.......”
“得了得了,没得把我也给绕晕了。”万年先生大手一挥,拍板儿说道,“你只记着,进了那地方,你我就是王家的人,这一趟,是替王家办差的。”
洪清下意识挺直腰板儿点了点头,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
卷珠帘白日里也热闹得很,姑娘们弹琴唱曲儿,客人们对诗饮酒,纱帘漫卷,香风阵阵,外头站着的几个小子也都生的眉清目秀,接人待客,都比别家更为周到。
洪清一脚踏进来,便觉得自己被一阵说不出的香气给裹挟了,这香味不浓,闻起来却莫名叫人心头舒畅。
万年先生抽了抽鼻子,低低道,“这是合梨香。这玩意儿贵得很,这楼那么大,香味却能弥漫开,可见用了不少。姓贾的倒也舍得下血本。”
洪清心底一沉,他也是帮着李若管过铺子生意的,合梨香有多贵重,他自然听过一二。这东西,便是寻常富贵人家,也只会拿了在里间点一点,这样大面积铺开来用,可见其有多么奢靡。
再想想福州普通百姓过得日子,洪清一时更觉得心头愤恨难当,这姓贾的,合该千刀万剐!
俩人才往里走了没几步,就见一满面和善笑意的老鸨拿着把牡丹团扇,连说带笑地拦了上前,“两位客官面儿生,想来是外地人?”
虽说是老鸨,但看年纪也不大,模样却也端的是一片风情万种的姿态,这一笑,竟还有些骨子里透出来的媚意,洪清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即吓得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反倒是惹得那老鸨笑出声来,摇着团扇上前,跟看稀罕物件似地绕着洪清转了几圈儿,连连叹道,
“公子倒是生的标致,怎么,这是头一回到咱们这样的地方来?”
洪清两颊通红,呐呐着说不出话来。
他从前在上京可没去过这样的地方,偶尔哪家开了文会,请人弹唱小曲儿,那也是请的戏班子里的角儿来唱,万万没有花楼里的人。
没出息的劲儿!万年先生横了眼洪清,真不知道陈明敕叫他跟过来,是来帮自个儿忙的,还是来给自己扯后腿的!
这般想着,他一个箭步冲上前,直接横在老鸨和洪清中间,笑着把人往外赶了两步,说道,“您眼尖。我们确实是外地来的。”
老鸨收回视线,好整以暇地望了眼万年先生,先从这穿着打扮看到五官模样,来回扫了一圈儿,嘴边的笑往下落了几分,语调却是半点儿不变,
“那可真是贵客。咱们福州风水宝地,什么地儿都最有灵气,我瞧两位是读书人,想必,也爱清静,咱们这儿虽说也常有人来,但到底不是作诗的地界.......两位想必是.......”
“是市舶司的吴大人给我们推荐的来处,说是,倒了福州,怎么能不来柳妈妈这儿坐一坐,便是不叫姑娘陪着,光是听听曲儿,看看舞蹈,也算是一番赏心乐事了。”万年先生赶在老鸨话音落之前,笑眯眯地堵了一句。
老鸨听见市舶司吴大人的名号,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来回打量了万年先生好几眼,笑着道,
“原来是吴大人,不知两位是?吴大人常往我们这儿来,提及的贵客多得很,一时半会儿的,我倒是对不上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