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家是做生意的,也常到码头这块儿拿货,因此对这一块儿还算熟悉。
冬瓜引着万年先生和洪清在码头逛了整整一下午,把能说的事儿都说了个彻底。
后头两日,万年先生也不急着往别的地儿去,只叫冬瓜陪着,在码头来回打转,时不时问问船家海寇的事儿,偶尔得了空,便买些吃食零嘴儿,拿着给等活的挑夫吃了,又跟他们打听两句福州打行访行的事儿。
这些人没什么心眼子,和人说话又有吃的得,他们自然是乐意万分,不过几日的功夫,万年先生便从码头这些普通百姓口中,把个福州从上到下的人物都了解了个透彻。
那位贾大人调任福州市舶司没几年,但名声却败了个彻底。
码头上那些找活儿的,私下里,都管贾大人叫一声‘驴肝肺’,洪清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回头问万年先生,为何要管人叫‘驴肝肺’,冬瓜在边上补一句,“因为他全是黑的!”
洪清这回没憋住,被自个儿口水呛得直咳嗽。
万年先生嫌弃非常地瞥他一眼,“出息!”
李家那丫头分明是个处变不惊的,遇事儿倒是比谁都冷静,怎么她手底下这个洪清反倒是半点儿没学会!
洪清挨了万年先生一句骂,脸色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是没想到,这当官儿的,居然能当到这种地步.......被百姓们私下里叫驴肝肺,这位贾大人可真是够失败的。不对,他们怎么敢这么说那姓贾的?就不怕祸从口出?
洪清面上神色古怪,虽未开口,但那点儿疑惑劲儿已经写在脸上了。
“也不怪你觉着奇怪。这话,也就是私底下说一说,码头这片人多又乱,那些人不屑来这儿盯梢,咱们才敢这么讲的。真出了码头,往里进,东西两市到北边儿各家住处的几条街巷里,大家是万万不敢谈及这些的。”冬瓜捏着根不知打哪儿来的树杈子,来回晃着,慢吞吞说着话。
洪清那颗心落回了肚子里,一时长舒了口气。
“就因为这样,他才越发可恨了。”万年先生眯着眼,瞧着码头附近赤裸上身艰难挑着重重的货物来回走的挑夫们,低声问冬瓜,“他们这么挑一天,能得多少银钱?”
“没多少,挑一天,还不够喝上一顿的。”冬瓜嘀咕了一句,“本来就赚的少,还得再被人剥一层,皮都没了,就剩骨头了!”
“剥一层?”洪清接了话音,一副十分好奇,但却又不知道能不能追问的模样。
“哦,你们还不知道这个!来这儿上工,是要给上头交钱的,说是什么,他们派人维护秩序,也费心费力了,总得要一点儿辛苦钱。”冬瓜说着又是一声嗤笑,什么辛苦钱,这是不要脸!
洪清听完,面色咻然铁青,话说到这儿,他大致也能想到这福州官场有多黑暗了,这些人,不对,这些畜生,简直是恶心至极!
扒皮吸血的事儿,他们做的是一点儿也不手软。从他们上了梅氏货船开始,到进了福州城,来来回回听到的这些关于福州官员们的恶行,桩桩件件都叫洪清心头怒意难忍。
那些事儿,每一件拎出来都足够把这些贪污腐败之辈千刀万剐了!
洪清的喜怒哀乐几乎都显露在脸上,万年先生扫了一眼,心底就摇了好几次头,这小子还有得历练呢!
“那个贾大人,如今是这福州一霸了?”万年先生收回目光,又问了冬瓜一句。
冬瓜这回点头如捣蒜,“是一霸,恶霸的霸!整个福州城,没有人敢惹他。他虽只领了市舶司的差使,但.......”
冬瓜左右看了一圈儿,他们现在正站在几张板车边儿上,周围没什么人注意他们,他们说话也没人留心,他才凑过去,越发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但是,这福州官员里,就属他最惹不得。他呀,背后有人呢!”
“他背后,是上京贾家?”万年先生问得毫不避讳。
“不止呢。”冬瓜指了指天,“说是,他这么收拢银子,其实自己也拿不到多少,大半,都往上送走了。”
正因为是往上送走了,所以,他在福州这般嚣张行事,才会无人敢管。
这个姓贾的是别人推出来的一只手,专门做这些脏活儿的,既如此,给他几分权利,让他在这地方横行霸道,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
冬瓜说着,又四下瞄了一圈儿,扯了扯万年先生的袖子,近乎气声儿一般说道,“城东那块儿有一家花楼,叫卷珠帘,是福州城出了名的销金窟,里头的小娘子,许多都是好人家的姑娘,后头家里落败了,才落到里头去,还有一些,说是被拍花的拍来的,一碗迷药灌下去,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只在里头接客.......
嗯,这些姑娘们,都是可怜人。卷珠帘这地方,说是背靠贾大人,里面姿容出众的姑娘,待不了几天,就会被送到其他地方去。和那些瘦马一个样的去处。”
洪清听着,脸色一瞬间又难看了几分,好人家的姑娘,家道中落......好端端的,哪里来那么多凑巧的事儿!
这是拐卖女眷!
姓贾的,这是公然挑衅大齐律法!
这一回,他气得浑身发抖,多年来的圣贤书叫他没法儿对这桩肮脏事儿冷静相待,他替那些女子们愤愤不平,他替大齐有这样的贪官污吏而倍感痛心。
万年先生觑了眼他这模样,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得了,你在这儿生气,除了给人抓把柄,还有什么用?有这功夫,不如想想你能做什么。”
洪清满腔火气被万年先生一巴掌拍散了去,直愣愣地瞧着万年先生,一时说不上话来。他能做什么?他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他能替他们做什么?
冬瓜十分机灵,话说到这儿,他立刻扔了树杈子,找了个借口先开溜了,米管事早就交代过,有些话带到了就行,至于这两位要做什么,那他可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