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眺算是看出来了，越是资历丰富的医生就越不把病人的感受当回事。只要不是绝症，到了他们嘴里都是“没多大事”。
她本来觉得桂医生骨裂不给人打石膏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陈主任一来甚至连夹板也要拆。
所幸在她的再三争取下，夹板还是保住了。
处理完这一切，两位医生也没功夫再闲话家常，只问了句“出了这么大的事，有通知吴医生吗”。
江眺回答：“警察叔叔给我妈打了电话，不过她没接。”
桂医生点点头，“应该是下午有手术，你晚点再打一个试试。”
说完她就去处理其他病人了。
陈主任要坐得久一些，可能是因为他不想回去开会。
他絮絮叨叨的交代了不少关于骨裂的休养建议以及注意事项，江眺找小护士借来纸笔，陈主任一边说她一边趴在床头柜上记笔记。
那架势，比考试前老师划重点还要记得认真，写了满满的两大页。
陈主任被她刻苦学习的态度深深打动，离开前还询问她以后打不打算考医学院。
江眺嘴上说着“一定向组织靠拢”，心里想着“才不要呢累死了”。
陈主任走后，江眺和周聆又在急诊室里坐了一段时间。
她们这间诊室里有三张床，一开始本来只有她们一个病床有人。
但很快，到了下午三四点，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连续送进来一个车祸毁容的，一个高空坠落被钢筋穿胸而过的。
医护人员匆忙的进进出出，诊室里充斥着血腥味，以及此起彼伏的呻吟。
终于，在又送进来一个被机床绞断手指的病患，但因床位不够只能睡在一旁的担架上后。
虽然没有人过来通知江眺她们离开——可能是桂医生打过招呼了——但她们还是很知情识趣的让出了床位，坐到了外面走廊的横椅上。
说实话，和这些伤患们比起来，她们确实只能算擦破点皮……
作为整个西南地区最大的三甲医院之一，西桥医院光是急诊室就有十多间。
走廊上人来人往，之前陪同江眺她们一起过来的那个警员也等在外面。
他见周聆手臂上绑着的夹板出来还有些吃惊，毕竟进去时他明明记得受伤的是那个绿头发的女生。
“警察叔叔，你知道薛教官在哪间诊室吗，他现在怎么样了？”江眺问警员。
警员告诉她：“薛少校已经转到住院部去了，目前不在急诊这边。”
江眺听到这话心里直打突，虽然西桥医院是军医附属医院，薛教官作为在役军人有特殊优待，可以免除一些排队、等床位之类繁琐的流程，转去住院部相对普通人要容易很多。
但是才刚进来就转住院了，只说明他确实伤得挺重。
“那你知道他转去哪个科室了吗？”江眺又问。
警员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薛少校那边是他另一个同事在跟进。
“你们这边伤口都处理完了吗？”
周聆点点头。
“那现在需要通知家长来接吗，还是我直接送你们回家休息？”警员时刻谨记自己的职责。
可江眺正想着自己的事情根本没功夫搭理他，周聆说：“再等等吧，江眺的妈妈应该快来了。”
“她妈妈要来接，那你的家长呢？”
“我……”周聆想了想，说：“我没有家长。”
这句话把江眺的注意力瞬间拉了回来，她想起很久以前听过的那个传说。
——“周聆的妈妈，是杀人犯。”
——“那她爸呢？”
——“她爸……她爸就是那个被杀的人。”
一直以来江眺都刻意忽视掉这件事情，虽然周聆似乎没打算隐瞒。
刚见面时她就大方的承认自己目前寄宿在舅舅家，如今又这么自然而然的说出自己没有家长。
江眺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开口询问关于周聆父母的事，那么她一定会毫无保留的全盘托出自己的家庭秘辛。
但是江眺不会去问。
她总觉得如果自己问了，那么自己今后看待周聆，就只能是一种俯视的怜悯。
她不想这样。
她伸出手，轻轻的捏了捏周聆的掌心，给予她无声的支持。
警员显然也没料到，自己随口的一问居然会得到“没有家长”这样的回答。
见周聆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他是知趣的成年人，当然也不会去探究女孩的秘密。
于是他移开目光，略带尴尬地说：“那我们就在这等吧。”
三个人就这样，并排坐在急诊室外的走廊上。
江眺依然保持握着周聆手的姿势，有些出神的望向往来的人流。
背上的伤过了这么久，反而开始痛起来。
她怔忪地想，今天如果不是周聆拉她拉得够快，那把剔骨刀可能已经刺穿她的肋骨，插进她的胸腔了。
那她此刻还会有命吗？还能有机会见到父母最后一面吗？
“我小时候，有一次儿童节，幼儿园下午要放半天假。”江眺突然悠悠地开口。
“那天上午一来，其他小朋友都打扮得好漂亮，公主裙、娃娃鞋，头上戴着可爱的小花。”
“到了中午放学，家长们来接孩子了，很多家长都带了礼物，布娃娃或者小蛋糕。”
“他们牵着孩子离开时，还会讨论下午是去游乐园还是逛商场。”
“所有人都好开心，连老师都笑得比平时更开心。”
“我当时就想，真好啊，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一个节日是专门让爸爸妈妈给孩子送礼物的。”
“不知道我的爸爸妈妈会带着什么礼物来接我呢？我就这样幻想着。”
“可是啊，那天我爸妈根本就没有来。”
“他们忘记了当天是儿童节，更忘记了儿童节要放半天假，还以为只要像往常一样下午下班时来接就好了。”
“所以，最后是老师照着通讯簿上的地址把我送回去的。”
“当我回到家的时候，他俩甚至都已经吃完午饭了。”
“因此，我不仅没有得到礼物，而且还饿了半天肚子。”
“这就是我对儿童节这三个字最初的记忆。”最后江眺总结说，“其实这不过是我爸妈因为工作繁忙，而造成的无心之失。”
“可是，之后的很多年里，我总是不断的回忆起那一天。”
“就比如现在……”
“无心之失”的意思或许是：因为从没被放在心上过，所以才总是失望。